三天後，陝重集團退休職工的醫保報銷款項如期到賬，暫時平息了這場風波。但所有人都清楚，這隻是按下了一個沸騰鍋蓋的一角。省政府派駐陝重集團的工作組已經進駐，而一場更大範圍的風暴，正隨著省審計廳專項審計工作組的全麵入駐，悄然降臨。
審計工作組由審計廳副廳長張宏親自帶隊，陣容強大，目標明確——省屬重點國企，尤其是重工領域。表麵上是為了摸清家底，為後續改革提供依據，但圈內人都嗅到了不同尋常的氣息。首當其衝的，自然是陝重集團。
審計組進駐的當天，陝重集團財務部燈火通明，氣氛凝重得能擰出水來。憑證、賬冊、合同被一箱箱調閱，電腦硬盤被鏡像備份，關鍵崗位人員被輪流約談。張宏副廳長坐鎮臨時辦公室，麵色嚴肅，要求所有審計環節必須嚴格依法依規，證據鏈務必完整紮實。
王建軍如坐針氈，幾次想找審計組“溝通情況”，都被張宏以“按程序辦事”為由擋了回來。他知道，這次審計絕非例行公事，秦宇軒那銳利的目光和那句“好自為之”，像達摩克利斯之劍懸在頭頂。
與此同時，秦宇軒的辦公室內，也並非風平浪靜。
錢勝利不請自來，臉上掛著慣有的、略顯浮誇的笑容。
“宇軒省長，忙著呢？”他自顧自在沙發上坐下，“聽說審計廳動作很大啊，張宏這家夥，搞起審計來是六親不認。”
秦宇軒從文件上抬起頭，神色平靜：“審計是例行監督，也是為了更好地推動改革。底數不清，方向就不明嘛。”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錢勝利嗬嗬一笑，身體微微前傾，壓低了聲音，“不過啊，宇軒省長，國企情況複雜，很多問題都是曆史形成的，牽一發而動全身。尤其是像陝重這樣的老企業，關係盤根錯節，逼得太急，我怕……會引起不必要的震蕩，影響穩定大局啊。”
他頓了頓，意味深長地補充道：“有些老同誌，對陝重也是很有感情的，一直在關注。”
這話看似提醒，實則施壓。所謂的“老同誌”、“影響穩定”，無非是想讓秦宇軒知難而退。
秦宇軒放下筆，目光坦然地看著錢勝利：“勝利同誌，正是因為問題複雜、牽涉廣，才更需要下決心解決。長痛不如短痛。穩定不是掩蓋問題的遮羞布，而是在解決問題中實現的。至於老同誌的關心，我相信他們更希望看到企業煥發新生，而不是在沉屙痼疾中繼續沉淪。”
他語氣平和，但立場寸步不讓。“國資委作為出資人代表，更應該支持把問題搞清楚，這樣才能真正履行好保值增值的職責。你說呢，勝利同誌？”
錢勝利臉上的笑容僵硬了一下，隨即恢複自然：“嗬嗬，宇軒省長魄力十足，佩服。我隻是提醒一下，畢竟改革要循序漸進。既然省長決心已定，我們國資委當然全力配合。”他站起身，“不打擾省長了。”
看著錢勝利離開的背影，秦宇軒眼神微冷。這番對話，徹底印證了錢勝利與陝重集團乃至其背後問題可能存在的千絲萬縷的聯係。他的“配合”，恐怕更多是阻撓和掣肘。
接下來的幾天，審計工作取得了突破性進展。隨著一筆筆資金流向被厘清，一張隱藏在正常經營背後的利益網絡逐漸浮出水麵。
“秦省長，初步結果出來了，觸目驚心啊。”張宏副廳長親自來到秦宇軒辦公室彙報，表情嚴肅，將一份初步報告放在桌上。
報告顯示，陝重集團與“榮鼎貿易”、“鑫發工貿”等多家空殼公司存在大量異常資金往來，以虛高的采購價格、虛構的業務項目等方式，數億元資金被層層轉移，最終去向成謎。而集團內部，管理層通過虛列開支、發放巨額獎金等方式，侵蝕國有資產的現象也相當普遍。王建軍及其親屬、親信，在其中扮演了關鍵角色。
“證據鏈基本完整，可以移交紀委監察機關了。”張宏說道。
秦宇軒快速翻閱著報告，儘管早有心理準備，但具體數額和手段的惡劣程度，還是讓他心頭火起。這不僅僅是經營不善，更是赤裸裸的蛀空和腐敗！
“辛苦了，宏廳長。”秦宇軒合上報告，深吸一口氣，“材料準備紮實，按程序移送。同時，注意保密紀律。”
“明白。”
張宏離開後，秦宇軒立刻撥通了趙勁鬆省長的電話，言簡意賅地彙報了審計發現的重要問題和初步結論。
電話那頭沉默了片刻，傳來趙省長沉穩的聲音：“情況我知道了。宇軒，你處理得很好，也很及時。既然證據確鑿，那就堅決依法依規處理，無論涉及到誰。省委會支持你的工作。改革，就是要敢於刮骨療毒。”
有了省委主要領導的明確支持，秦宇軒心中大定。
第二天，省紀委監察委的辦案人員直接進入陝重集團，帶走了麵色死灰、幾乎無法行走的王建軍。同時被帶走的，還有集團分管財務的副總經理和財務部部長等數名核心管理人員。
消息像長了翅膀一樣傳遍整個陝東省政商兩界，引起了巨大震動。
錢勝利得知消息時，正在參加一個會議，他當場失態打碎了茶杯，臉色鐵青地提前離場。他試圖撥打幾個電話，但有的無法接通，有的回應含糊。一種大勢已去的冰涼感，從他腳底蔓延開來。他沒想到，秦宇軒的動作會如此迅猛、果決，毫不拖泥帶水，直接繞開了他可能設置的障礙，一劍封喉。
秦宇軒站在辦公室的窗前，看著樓下熙攘的城市。扳倒王建軍，隻是清除了改革路上最明顯的障礙，是立威，也是破局。但真正的硬仗才剛剛開始——如何在一片廢墟之上，重建一個新的陝重？
王建軍被帶走前那絕望而怨毒的眼神，錢勝利可能的反撲，錯綜複雜的關係網反噬，以及尋找合適的戰略投資者、設計切實可行的改革方案、安置可能冗餘的人員、重塑企業文化和市場信心……無數的難題，還橫亙在前方。
他知道，自己已經徹底踏入了深水區，再無退路。
“小李，”他沉聲吩咐，“準備一下，明天召開陝重集團改革領導小組第一次全體會議。我們要討論的，是陝重的未來。”
風暴已起，唯有乘風破浪，砥礪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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