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禾最後記得的,是醫院裡冰冷儀器的嗡鳴,還有指尖傳來的涼意。
再睜眼時,視線先花了好一會兒,才慢慢聚焦——頭頂是糊著發黃舊報紙的房梁,角落裡還掛著蛛網,風一吹輕輕晃。
一股味兒直往鼻子裡鑽,黴味混著土腥氣,還隱隱帶點豬圈的酸臭,嗆得她忍不住咳了兩聲,喉嚨裡又乾又癢。
緊接著,太陽穴突然突突疼起來,腦子裡湧進一堆陌生的記憶,像有人硬往裡頭塞東西,撞得她頭都快炸了。
1975年,門頭溝區靠山屯,她是這兒的蘇禾,剛滿十五歲。
哦,對了,她還是京市西山軍區大院高官的親女兒,剛被找到,等著去認親。
原主性子怯懦,膽子小。
養父母蘇大栓和王秀英是莊稼人,話少,家裡也窮,可沒虧過她,供她上了學。
“禾啊,醒了沒?城裡來的同誌,都在外頭候著了。”門外傳來養母王秀英的聲音,帶著點沙啞,還透著股小心翼翼。
蘇禾禾?現在該叫1975年的蘇禾了。
攢了攢勁,撐起像散了架的身子,慢慢坐起來。
低頭一看,這雙手布滿薄繭,指節還粗,跟她上輩子敲鍵盤、塗護手霜的手完全不一樣。
再掃一眼屋子,四壁空空的,牆角堆著亂哄哄的柴火,她心裡一沉——這不是做夢,她是真的穿了。
深吸一口帶著黴味的空氣,壓下喉嚨裡的不適。
上輩子當社畜摸爬滾打的那點韌勁,這會兒壓過了心裡的慌張。
上輩子剛熬出點樣子,怎麼說沒就沒了?
不過既然能重來一次,這次她就想好好活下去。
行李就一個藍布包袱,裡麵兩件打滿補丁的換洗衣,一雙磨得發白的解放鞋,還有幾本卷了邊的舊課本,寒酸得很。
她推開門,養父蘇大栓正蹲在門檻外抽旱煙,煙杆頭的火星明一下暗一下,灰蒙蒙的煙霧裹著他,側臉看著沉得很。
養母王秀英站在旁邊,手搓來搓去,眼神複雜地看著她,像是有話要說,又沒開口,眼底還藏著點說不出的歉疚。
“到了那頭……好好的。”王秀英的聲音乾巴巴的,像是終於下定了決心,從懷裡掏出個手帕包,攥得緊緊的,塞進蘇禾手裡,“拿著吧……城裡啥都要票,彆、彆讓人看低了……”
頓了頓,她又補了句:“往後,也不用回來,在城裡好好過日子。”
蘇禾捏了捏那手帕包,裡麵估計是錢或者糧票。
東西不多,可她知道,這份臨彆心意,帶著莊稼人那種笨笨的、實打實的暖意。
拿還是不拿?蘇禾就猶豫了一瞬。
親生父母家什麼情況還不知道,手裡有倆錢票總不是壞事。
養父母的情,等她以後有能力了,再好好還。
她沒推辭,默默接過來,仔細塞進衣服內兜,輕輕應了聲:“嗯。”
來接她的是個年輕警衛員,穿著軍裝,臉上沒什麼表情,說話也是一板一眼的,透著股公事公辦的冷淡,瞧不出耐不耐心。
親生父母連麵都沒露,還能指望彆人多熱絡?
吉普車“突突”地開著,卷起一路黃土,把這座困了“蘇禾”十五年的村子遠遠甩在後麵。
蘇禾靠在車窗邊,默默整理著原主的記憶。
養父母家裡,大哥二哥一早就下地去了。
前幾天才知道家裡的“小妹”竟不是親生的,而眼前這個一起長大的蘇禾,也要走了。
他們嘴笨、心實,不懂該怎麼麵對這天翻地覆的變化,索性推說農活忙,避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