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窗外的雲層沉甸甸壓在教學樓頂上,風刮過窗戶時還帶著股子初春的冷意,往衣領裡鑽。
蘇禾低著頭,筆尖在課本上劃過,留下一行行整齊的筆記,可後背總像粘了些看不見的蛛絲——那些若有若無的視線,不重,纏得人不舒服。
後排角落飄來倆女生的聲音,壓得跟蚊子哼似的:“看見沒?就是周曉娟旁邊那個,正低頭看書的。”
“哦?這就是蘇家從鄉下接回來的那個……親女兒啊?”另一個聲音裡滿是好奇,還帶著點打量的意味,“聽說以前一直在鄉下過,你看她身上那件灰棉襖,針腳粗拉拉的,跟雪柔那件呢子外套比,差得可不是一星半點。”
這些竊竊私語像暗流,課間時冒頭,老師一進門又立刻消下去。
蘇禾眼皮都沒抬——她太清楚這出戲的導演是誰了。
斜前方的蘇雪柔被幾個女生圍著,穿件嶄新的棗紅色暗格呢絨外套,百貨商店買的成衣就是不一樣,扣子鋥亮,腰收得正好,襯得她皮膚白得晃眼。
頭發梳成兩條光溜溜的麻花辮,手指偶爾輕輕撥弄一下辮梢的有機玻璃發卡,亮閃閃的,在滿是舊衣的教室裡格外紮眼。
“雪柔你也太好脾氣了,本來好好的,突然多個人分走爸媽的心思……”王媛媛湊在她旁邊,聲音故意提了點,讓周圍人都能聽見。
蘇雪柔適時垂下眼,長睫毛像小扇子似的覆在眼下,語氣裡揉著點委屈又寬容的勁兒:“彆這麼說,妹妹她……在鄉下也不容易。”
說話時,目光狀似無意地掃過蘇禾身上那件灰棉襖——那是林婉秋找人做的,雖說也是新的,可樣式老氣,顏色又暗,跟蘇雪柔的外套放一塊兒,寒酸得像擺錯了貨架。
蘇禾心裡沒什麼波瀾,回蘇家這小半年,這種捧高踩低的戲碼她看得夠多了。
蘇雪柔這“假千金”占了她十來年的身份,手段也就這點能耐,姑且讓她再得意幾天。
放學鈴響,教室裡熱鬨起來。
蘇禾不急著走,慢慢把課本往書包裡塞。
“小禾,一起走不?”周曉娟湊過來,圓圓的臉上帶著笑。
蘇禾點點頭,兩人並肩走出教學樓。初春的傍晚風涼透了,吹在臉上跟小刀子似的。
周曉娟一邊啃紅薯一邊嘰嘰喳喳說閒話,突然腳步頓了頓,湊到蘇禾耳邊壓低聲音:“對了蘇禾,你知道不?蘇雪柔今天下午特意問我你的學習情況了。”
“問我學習?”蘇禾挑了下眉。
“可不是嘛!”周曉娟撇撇嘴,嚼著紅薯的動作都快了些,“她好像特彆在意你上次期末考年級第一的事,拐彎抹角問我你平時咋複習的,還問你筆記能不能借她瞅瞅,甚至……甚至還暗示是不是老師私下給你補過課!”
蘇禾腳步慢了點——年前那次期末考,她確實考得拔尖,幾乎全科滿分。
當時班裡都炸了,畢竟她是中途轉來的,之前還在鄉下讀書,居然壓過了一直穩居榜首的學習委員張誌遠,難免有人心裡不舒坦。
“那你咋說的?”
“我當然實話實說啊!”周曉娟挺起胸脯,跟護犢子似的,“我說你上課眼睛都不帶眨的,聽得比誰都認真,筆記記得比老師板書還全還清楚!
下課也不瘋跑,不是看書就是跟老師問題!我還說……你腦子特彆靈光,老師講一遍你就懂,有時候還能想出好幾種解題方法呢!”
蘇禾輕輕“嗯”了一聲——周曉娟這真心實意的誇獎,落在蘇雪柔她們耳朵裡,恐怕隻會更刺耳,反而坐實了她們“不公平”的猜想。
果然,第二天一進教室,蘇禾就覺得氣氛不對。
蘇雪柔的課桌旁圍了好幾個人,她正拿著本厚厚的書,給大家展示。
書殼是深藍色的硬皮,燙金的“中學數理化精講”幾個字在燈光下晃眼,一看就不是普通新華書店能買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