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淮安回到二樓自己的房間，厚重的木門合上。
他沒開燈，任由房間被黑夜包圍。
冬夜的星光稀稀拉拉，從窗縫鑽進來，勉強描出書桌和椅子的輪廓，也勾著他坐在那兒的影子，像塊沉在水裡的石頭。
他就這麼靜坐著，腦子裡跟過電影似的：戰場的血味兒、硝煙氣還沒從鼻子裡散乾淨，犧牲戰友家屬趴在靈前哭到直不起腰的樣子還在眼前晃，奶奶拿著那本紫絨相冊的急切眼神又湊過來，還有自己剛才在客廳裡說的那些……
不知過了多久，腦子裡的紛雜才慢慢沉下去，像潮水退了潮，露出來的地方，清清楚楚浮著一張臉——蘇禾的臉。
那雙眼睛亮得很，透著股同齡姑娘沒有的沉靜，可較真的時候又帶著股不服輸的韌勁兒。
一想到她，心裡那點躁得慌的勁兒居然慢慢平了。
顧淮安深吸口氣，伸手打開書桌上的台燈。
暖黃的光“唰”地漫開，連帶著他緊繃的肩線都柔和了些。
他鋪開張乾淨的信紙，拿起那支常用的鋼筆，筆尖懸在紙上半天，墨點都快暈開了，才終於落下去。
字還是老樣子，剛勁得很，帶著軍人特有的板正，沒半點繞彎子的意思。
信裡沒寫“想你”“念你”這種軟乎乎的話，也沒提家裡剛鬨完的催婚風波，說得直白又克製，甚至有點像在彙報工作：他說，如果將來蘇禾考慮個人問題，希望她能把自己算進去；也沒瞞著年齡差，坦誠這可能是自己的劣勢，但又趕緊補充，他常年練體能，身體好得很，比同齡人能扛，肯定能當她的靠山；還想寫他們倆相處起來不會悶，可筆尖頓了頓，又不知道怎麼形容那種坐在一塊兒哪怕不說話，也不覺得尷尬的默契，最後隻寫了句“並非無趣”；末了還承諾，要是真能在一塊兒，他能給她安穩日子，也絕對支持她想讀書、想任何她想做的事情。
寫完了，他把信紙拿起來讀了一遍，越讀越覺得彆扭，通篇乾巴巴的。
顧淮安看著看著，忽然笑出了聲，笑聲裡帶著點自嘲：“寫信這事兒，終究還是太過怯懦。”
說到底還是害怕。害怕當麵說出來，被乾脆利落地拒絕；害怕看到她眼裡露出驚訝，甚至為難的神色；更害怕連現在這點好不容易攢下的、微妙的親近感，都給攪黃了。
把選擇權扔出去，自己躲在後麵等結果，哪像個敢在戰場上衝在前頭的軍人？
可不管怎麼害怕，他都想要個答案。
不是逼迫，也不是催促，就是想知道：在那個他覺得能跟自己靈魂相合的姑娘心裡，有沒有他哪怕一絲的位置？
有沒有那麼點微乎其微的可能？
顧淮安把信紙按原來的折痕仔細折好，沒裝信封，反而拉開書桌最底層的抽屜，用一疊舊訓練計劃壓在了下麵。
關了台燈，房間又落回黑暗。
顧淮安打定了主意：下次見麵，要親口說出來。
麵對麵看著她的眼睛，把自己的認真、能給的承諾、還有藏在心裡的期盼，一字一句說清楚。
不管結果是好是壞，他想表達出來。
第二天午後，太陽暖烘烘的，透過走廊的窗戶，在地上灑了些碎金子似的光。
顧淮寧踮著腳貼牆根兒往外溜，他打算找大院裡的小子們去玩“跳坑”。
剛挪到樓梯拐角，一個高大的身影“咚”地擋在了跟前。
他抬頭一瞅，是大哥顧淮安。
顧淮安臉上沒什麼表情，就那麼靜靜地看著他，一看就是有事兒要找他。
顧淮寧下意識就挺直了腰板，手都差點貼到褲縫上，聲音都繃緊了：“大哥，有、有啥指示？”
顧淮安沒立刻說話，眼睛在他臉上轉了圈，像是在想怎麼說才合適。
畢竟這事兒，讓個半大孩子去傳，確實有點彆扭。
走廊裡靜得很，隻能聽見窗外風吹著梧桐樹枝的“沙沙”聲。
“找個機會，”顧淮安終於開口，聲音還是老樣子的低沉，可說出的話讓顧淮寧瞬間瞪圓了眼睛，“幫我約一下蘇禾。”
顧淮寧猛地吸了口涼氣，差點嗆著自己：“啥？約、約蘇禾？”
他懷疑自己耳朵出了問題，大哥這是要乾啥？
顧淮安沒理會他的震驚，接著說：“就說我有事，想找她當麵談談。”
顧淮寧徹底懵了，嘴巴張得能塞進個雞蛋。
腦子裡跟炸開了鍋似的：前幾天偷聽到爸媽說大哥對蘇禾太上心，昨天爺爺奶奶帶著一遝姑娘照片上門催婚，大哥還在客廳裡說要找“靈魂契合”的人，還有蘇禾上次請他吃涮羊肉，那爽朗勁兒跟大院裡那些嬌氣姑娘完全不一樣……
這些碎片撞來撞去，他一時半會兒都沒反應過來。
大哥這是動真格的？對象居然是蘇禾？
顧淮寧心裡翻江倒海的，覺得這事兒來得太突然，跟做夢似的，他還以為大哥跟蘇禾沒關係，是爸媽想多了，沒想到居然這麼乾脆，直接就要約人麵談？
顧淮安看著他那副被雷劈了的呆樣，眉頭微微蹙了下：“很難辦？”
“不難辦！絕對不難辦！”顧淮寧回過神，頭搖得像撥浪鼓，剛才那點懵勁兒全沒了，胸腔裡瞬間被八卦的興奮和“堅決完成任務”的決心填得滿滿當當，“包在我身上！保證給你約到！”
顧淮安看著他瞬間變得兩眼放光、跟打了雞血似的樣子，又補充了一句：“自然點，彆嚇著她。”
“明白！保證自然！特彆自然！”顧淮寧拍著胸脯保證，腦子裡已經開始盤算，等會兒碰到蘇禾，該怎麼說才符合大哥所說的自然。
直到顧淮安點頭，轉身往書房走，腳步聲消失在樓梯口，顧淮寧還靠在走廊的牆上，慢慢消化這個重磅消息。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緩緩吐出一口氣，低聲嘟囔：“好家夥……大哥不愧是大哥，做事真夠乾脆的……”
說著，還忍不住咧嘴笑了，這事兒要是成了，他以後在大哥麵前，也能算個“功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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