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水的秋汛來得比往年早了半月。
連綿的陰雨織成灰蒙蒙的簾幕,將陳倉城外的河岸泡得泥濘不堪。濁黃的河水卷著枯枝敗葉,拍打著臨時加固的木柵,發出沉悶的撞擊聲。薑維立在土坡上,蓑衣下的甲胄已被濕氣浸得發涼,目光卻牢牢鎖著對岸魏營的動靜。
“將軍,軍師密信。”親兵貓著腰穿過泥地,將一封用油布裹得嚴實的信遞上來。
薑維拆開,龐統那略顯潦草的字跡映入眼簾,墨跡被水汽洇開了些許邊角:“秋汛非禍,乃破局之機。魏營糧草屯於下遊低窪處,司馬懿必憂渭水決堤。遣人明修西岸堤壩,暗觀其變,伺機通言。”
末尾畫了個簡單的堤壩草圖,一處標注著“魏營舊堤薄弱處”的位置,圈得格外顯眼。
薑維合上信,眸色亮了幾分。連日來魏營雖未強攻,卻憑地利據守,蜀軍糧草轉運因雨水受阻,正陷僵局。他當即點了王雙:“帶三百兵卒,扛上工具去西岸堤壩,就說加固防汛,動靜鬨大些。”
王雙領命而去,不多時,西岸便響起了夯土聲、吆喝聲。對岸魏營的了望塔上,果然有斥候頻頻張望。
雨勢稍歇時,對岸竟真有了動靜。一葉扁舟破開濁浪,緩緩靠向蜀軍這邊的淺灘,船頭插著麵不起眼的白色小旗。
“來者何人?”薑維按劍喝問。
舟上跳下一名軍校,拱手道:“奉郝昭將軍令,特來問蜀軍為何突然加固堤壩?我軍營地在下流,若堤壩有失……”
薑維心中了然,龐統算得半點不差。他放緩語氣:“此乃軍師之意。渭水連日暴漲,西岸堤壩年久失修,若真決口,不僅我軍受損,貴軍糧草屯地怕也難保全。隻是我軍兵力有限,加固進度遲緩啊。”
那軍校遲疑片刻,拱手道:“末將這就回稟郝昭將軍。”
小舟離去後,王雙湊過來:“將軍,司馬懿老奸巨猾,會信?”
“他不必全信,隻需憂心。”薑維望著魏營方向,“糧草是命脈,秋汛是天災,司馬懿輸不起這場賭。”
果然,次日拂曉,郝昭竟親自帶著一隊兵卒,押著十幾車木料來了。
“薑將軍。”郝昭立在岸邊,臉上沒什麼表情,“司馬都督說了,堤壩安危關乎兩岸,我軍願出些木料,助蜀軍加固。隻求……若真有險情,還望兩軍能互通消息。”
薑維朗聲一笑:“郝將軍言重了。汛情麵前,何分彼此?來人,引魏營兄弟卸木料,先加固那處舊堤薄弱段!”
木料卸在岸邊,蜀兵與魏兵雖仍有戒備,卻在搬運木料、夯打泥土時,漸漸沒了之前的劍拔弩張。有個魏兵腳下打滑,險些摔進河裡,旁邊一個蜀軍小兵伸手拉了他一把。那魏兵愣了愣,低聲道了句“多謝”。
郝昭看著這幕,眉頭微蹙,卻沒說什麼。他蹲下身查看堤壩土質,忽然道:“此處需多鋪三層草袋夯實,不然水一泡就軟。”
薑維點頭:“正有此意。郝將軍經驗老道。”
兩人竟就著堤壩加固的法子,低聲交談起來。雨又淅淅瀝瀝下了起來,打濕了他們的衣袍,卻仿佛沒那麼冷了。
消息傳到長安州牧府時,龐統正臨窗看雨。簷下雨水連成線,在青石板上砸出細密的水花。鐘繇端著熱茶進來:“軍師果然神機妙算,司馬懿真讓郝昭送了木料,還默許郝昭與薑維商議修堤。”
龐統接過茶盞,指尖暖意融融:“非是神機妙算,隻是順水推舟。”他望著窗外雨幕,“刀槍能劃疆界,洪水卻不認。司馬懿守的是魏土,更是魏民糧草,他若眼睜睜看著堤壩有失,便是失了關隴民心。送木料,是權衡後的必然。”
“可汛情過後呢?”鐘繇憂心道,“司馬懿會不會……”
“汛情過後,便是冬播。”龐統飲了口熱茶,目光悠遠,“關隴百姓要種麥,需引渭水灌溉。這水渠,蜀軍修不完,魏兵若袖手旁觀,來年春旱,誰的田都長不出苗。”
他放下茶盞,指尖在窗欞上輕輕點著:“修堤時能暫時放下敵意,修渠時,便也能再坐下來談。民心向麥,不向戰啊。”
渭水的秋汛終是退了。
雨過天晴,陽光灑在加固後的堤壩上,濕漉漉的草袋泛著水光。薑維與郝昭隔著河岸相視,雖未言語,卻都對著新修的堤壩點了點頭。
遠處田埂上,幾個老鄉正扛著鋤頭查看自家田地,見兩岸兵卒雖仍分營而居,卻沒了往日的劍拔弩張,其中一個老漢直起腰笑道:“這水退了好,能種麥了。管他蜀兵魏兵,能讓咱種上麥、吃上糧,就是好事!”
笑聲順著風飄遠,落在渭水水麵上,漾開一圈圈溫柔的漣漪。薑維望著這幕,忽然明白龐統信中“破局之機”的真意——破的從不是魏營的壁壘,而是人心的隔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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