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汛退去的渭水,像解了縛的綢緞,在關隴的塬間緩緩鋪展。水色漸清,能看見水底沉著的碎麥秸,被水流推著,輕輕蹭著新修的堤岸。薑維踩著濕軟的泥,沿著渠岸走——這條從渭水引向隴東旱塬的渠,秋裡隻挖了半條,如今霜還沒結,正該趁著土鬆接著往下鑿。
“將軍,對岸有動靜。”王雙的聲音從身後傳來。薑維回頭,見散關方向飄來幾麵旗,不是魏營的玄甲旗,是插在牛車上的素色布旗,旗角繡著個“農”字。
打頭的牛車停在岸邊,郝昭從車轅上跳下來,手裡還攥著根趕牛的鞭子。“薑將軍。”他把鞭子往車板上一擱,指了指身後的車,“司馬都督讓送些農具——你們挖渠的钁頭磨禿了好幾把,這些是新打的,刃口淬過火。”
車板上堆著的钁頭、鐵鍬閃著亮,木柄上還帶著新削的木紋。薑維往對岸瞥了眼,見魏營的兵正扛著草繩往渠邊來,像是要幫著捆渠壁的土。“你們這是……”
“挖渠唄。”郝昭蹲下來,用手扒了扒渠邊的土,土是濕的,攥在手裡能成團,“昨兒個隴東的老鄉來求司馬都督,說要是渠趕不上冬播前挖通,來年開春他們的麥就澆不上水。都督合計著,你們在南岸挖,我們在北岸挖,兩邊對著乾,能快些。”
渠邊很快熱鬨起來。蜀兵掄著新钁頭往下刨,土塊簌簌往下掉;魏兵把草繩鋪在渠壁上,再用木樁釘牢,防著土塌下來。有個蜀兵挖得太急,钁頭磕在石頭上濺起火星,郝昭聽見了,從自己車上拎過把新的遞過去:“用這個,那把該磨了。”
蜀兵接過钁頭,紅著臉道了聲謝。郝昭擺擺手,轉身又去幫著扶木樁——魏兵扶樁總扶不正,他一搭手,樁子就穩穩紮進土裡,比蜀兵用線墜量的還直。
日頭爬到頭頂時,有老鄉提著籃子往渠邊來。籃子裡裝著熱饃和鹹菜,還有陶罐盛著米湯。“薑將軍!郝將軍!歇會兒吃口熱的!”老漢舉著籃子喊,聲音脆生生的。
蜀兵和魏兵都停了手,圍過來分饃。有個年輕的蜀兵咬了口饃,忽然往郝昭手裡塞了塊:“將軍你嘗嘗,這是俺婆娘用新收的麥磨的麵蒸的,比陳麥香。”
郝昭捏著饃,饃是軟的,還帶著餘溫。他往嘴裡塞了口,嚼著嚼著,忽然笑了——是比魏營裡用軍糧蒸的饃香些,帶著點甜意。
消息傳到長安時,龐統正和鐘繇在州府的後院翻地。院裡辟了片小菜畦,鐘繇拿著鋤頭往下刨,土塊裡翻出條蚯蚓,他嚇得往後躲了躲,龐統見了,笑著用手把蚯蚓拈起來,往菜畦另一頭放:“這是鬆土的好東西,彆嚇著它。”
“軍師,郝昭真帶著魏兵幫著挖渠了。”鐘繇直起腰,用袖子擦了擦汗,“還收了蜀軍給的饃——郭淮派人來報,說郝昭吃饃時還笑了,他在魏營裡可鮮少笑。”
龐統把手裡的種子撒進土裡,是些青菜籽,細小的顆粒落在土上,轉眼就被風吹得滾了滾。“他不是笑饃香。”他用土把種子埋好,“是笑這渠能挖通了。渠通了,水就能流到田裡,麥就能長起來——不管是蜀兵家鄉的麥,還是魏兵家鄉的麥,長起來了,就都是好麥。”
鐘繇蹲下來幫著埋土:“可司馬懿……他就真放心讓郝昭和蜀軍混在一處?不怕郝昭被咱們拉攏了去?”
“拉攏?”龐統笑了,用鋤頭把土耙平,“他是怕渠挖不通,關隴的人怨他。”他望著院外的天,天很藍,雲飄得慢,“關隴的人盼渠盼了十年,曹真在時隻知修城,司馬懿若再隻知駐兵,這關隴的民心,就真要往咱們這邊倒了。他讓郝昭送農具、挖渠,是在留民心。”
鐘繇哦了聲,沒再說話。他看著龐統把最後一把土耙平,忽然覺得這菜畦裡的土,和渭水渠邊的土沒什麼兩樣——都是能種東西的土,隻要有水,就能長出苗。
渠挖通那日,正趕上隴上下了場小雨。雨不大,剛好把渠壁潤得濕軟。薑維讓人在渠頭開了個小口,渭水順著口往裡流,先是細流,慢慢就湧成了水帶,順著渠往塬上跑。
“通水啦!”老鄉們在渠邊喊起來,聲音震得樹上的雨珠往下掉。有個老漢掬起渠裡的水往嘴裡送,水是甜的,比井裡的水軟和。他抹了把嘴,對著蜀兵和魏兵作揖:“多謝將軍們!多謝將軍們!”
郝昭站在渠邊,看著水流過自己釘的木樁,流過魏兵鋪的草繩,又流過蜀兵挖的深溝,一直往遠處的田埂去。田埂上,老鄉們已經扛著麥種在等了,水一到,他們就往田裡撒種,麥種落在濕土裡,轉眼就陷了進去。
“郝將軍。”薑維忽然遞過來個陶罐,罐裡是米湯,還溫著,“嘗嘗?老鄉剛熬的。”
郝昭接過來,喝了口。米湯裡放了點棗,甜絲絲的。他望著遠處的田,望著往田裡跑的水,忽然道:“明年麥熟了,俺請你們吃新麥饃。”
薑維笑了:“好啊。到時候咱們就在這渠邊吃,就著渭水的風。”
風從渭水上來,帶著水汽,帶著泥土香,還帶著遠處老鄉撒種的吆喝聲。郝昭把陶罐裡的米湯喝完,覺得心裡暖烘烘的——比在魏營裡喝的烈酒還暖。
散關的魏營裡,司馬懿正對著渠的圖紙看。圖紙上,南岸的渠線是薑維畫的,北岸的是郝昭補的,兩條線在塬上彙到了一處,像兩隻手攥在了一起。郭淮進來時,見他在圖紙上輕輕敲著:“都督,渠通了,冬播能趕上了。”
“嗯。”司馬懿沒抬頭,指尖順著彙到一處的渠線劃,“通了就好。”他頓了頓,忽然道,“讓夥房多蒸些饃,送些給渠邊的兵——不管是蜀兵還是魏兵,挖渠都累著了。”
郭淮應了聲,剛要走,又被司馬懿叫住。“郭淮。”司馬懿望著窗外,窗外的雨停了,雲縫裡漏下點光,“你說……等麥長起來了,這渠邊的炊煙,會不會連成片?”
郭淮想了想,點頭:“會。蜀兵要做飯,魏兵要做飯,老鄉也要做飯——煙往天上飄,分不出誰是誰的。”
司馬懿笑了,沒再說話。他把圖紙折起來,放在案上,案上還放著塊蜀兵送的饃,乾了,卻還留著點麥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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