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收的腳步近了。隴東的麥子漸漸泛黃,穗子沉甸甸地垂著,風一吹,便晃出片金浪。渠邊的田埂上熱鬨起來,蜀兵和魏兵常湊在一處——蜀兵教魏兵辨“麥熟度”,說蜀地的麥要“穗垂粒硬”才割,關隴的麥許是土性不同,得再等穗尖泛白;魏兵則拉著蜀兵看“墒情”,蹲在田埂上扒開土,說這土若捏著還潮,割麥時便不易掉粒。
這日午後,薑維正蹲在麥壟邊,用指尖撚開一粒麥殼看,郝昭踩著田埂過來了,手裡攥著根麥稈,穗子上的麥粒鼓得飽滿。“薑將軍你看。”他把麥稈遞過去,“這混種的麥,穗比單種的長半指,粒也多兩顆——老鄉說,估摸著能多收兩成。”
薑維捏著麥粒搓了搓,麩皮落儘,露出白生生的麥仁,咬開一顆,脆生生的,帶著熟前的甜。“是好麥。”他抬頭往遠處望,見幾個老鄉正扛著鐮刀往田埂另一頭去,“老鄉們說啥時候開割?”
“說等過了這兩日的南風。”郝昭也跟著望,“南風燥,吹兩日麥稈就硬實了,割起來省勁。”他頓了頓,忽然壓低聲音,“薑將軍,司馬都督讓俺問你——夏收時,能不能讓兩邊的兵各守一半田埂?彆混在一處割麥,免得郭淮那夥人又多嘴。”
薑維笑了:“守田埂乾啥?不如一起割。蜀兵的鐮刀快,魏兵的捆麥繩結實,一起動手,三日就能割完;各守一半,怕是得耗五日。”他拍了拍郝昭的胳膊,“你回去跟司馬都督說,就說田埂上沒蜀魏,隻有等著收麥的人。”
郝昭還想說啥,卻見遠處塬上走來幾個人,為首的是個穿素色布袍的老者,是隴東的鄉老。鄉老手裡提著個竹籃,走到田埂中間便停下,揚聲喊:“薑將軍!郝將軍!都過來歇會兒!”
兩人走過去,見竹籃裡放著幾碗酸湯,還有些新蒸的麥餅。鄉老給他們遞過碗:“喝口解解乏。俺們幾個老鄉合計著,夏收前得開個‘田埂會’,問問兩位將軍,收了麥往哪存?”
薑維愣了愣:“自然是你們自己存著,留夠口糧,餘下的……”
“餘下的俺們早想好了。”鄉老打斷他,眼裡亮閃閃的,“蜀兵幫俺們修渠,魏兵幫俺們護田,這麥啊,該分你們一半。俺們算過了,留夠過冬的口糧,還能勻出兩千石——蜀魏各一千石,咋樣?”
郝昭手裡的酸湯碗晃了晃,差點灑出來。他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魏營的軍糧向來靠後方運,哪受過老鄉主動分麥?
薑維也怔了怔,隨即道:“老鄉們的心意領了,但麥你們自己留著。蜀軍的糧草……”
“彆扯糧草!”鄉老把碗往田埂上一放,有點急了,“去年秋裡渠快挖通時,蜀兵啃著乾饃還幫俺們護渠壁;冬裡雪大,魏兵踩著雪幫俺們蓋麥種——這哪是兵?是幫俺們侍弄莊稼的弟兄!如今麥熟了,分點麥算啥?你們不收,就是嫌俺們的麥糙!”
正說著,遠處又傳來腳步聲。是鐘繇陪著個穿錦袍的人來了,那人是江州來的糧官,前些日子在長安聽了龐統的話,沒敢催著強攻,卻總不死心,非要來隴東看看“所謂的民心”。
糧官走到田埂邊,見蜀兵魏兵蹲在一處看麥子,鄉老還在給他們遞麥餅,臉頓時沉了沉,扯著嗓子道:“你們可知這些是魏兵?是敵營的人!竟還跟他們混在一處吃餅?”
鄉老回頭瞪了他一眼:“啥敵營?他們幫俺們蓋麥種時,你在哪?你穿著錦袍站在田埂上喊‘敵營’時,可知這麥穗裡有他們的汗?”
糧官被噎得說不出話,漲紅了臉:“你們……你們這是通敵!”
“通啥敵?”鄉老拿起一穗麥,舉到他眼前,“這麥是蜀魏的麥種混著長出來的,根在一塊土裡,穗在一片風裡,你說它是蜀麥還是魏麥?它就是關隴的麥!護著麥的,就不是敵!”
鐘繇在一旁輕輕拉了拉糧官的袖子,低聲道:“彆爭了。你看那田埂上——”
糧官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見郝昭把自己碗裡的酸湯分給了身邊的蜀兵半碗,蜀兵又把手裡的麥餅掰了一半遞回去。風拂過金晃晃的麥浪,把兩人的說話聲送過來——
“你們蜀地收麥後,是不是要曬三日光?”
“是呢,你們關隴咋曬?”
“俺們搭個草棚,陰乾兩日再曬,麥粒不易碎……”
沒一句提“打仗”,全是收麥的事。糧官看著看著,忽然覺得自己身上的錦袍沉得慌——比田埂上沾著泥的布衫沉多了。
長安州府裡,龐統正對著一幅地圖看。地圖上,渭水兩岸的田埂被人用墨筆描了圈,圈裡寫著“麥”字,密密麻麻的,比城池的標記還多。鐘繇從隴東回來,把田埂會上的事說了,末了道:“那糧官回去時,竟主動說江州的糧先不北運了,等夏收後看關隴的麥夠不夠再說——倒是轉性了。”
龐統拿起筆,在地圖上的“麥”字旁畫了個小圈:“不是轉性,是看見了。”他筆尖點著隴東的位置,“他看見了老鄉護著麥,看見了蜀魏兵一起論收麥,就知道‘民心’不是虛的。李嚴在江州聽著‘北伐當速戰’的話,他在田埂上看著‘麥熟當共收’的景,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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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繇點頭:“司馬懿那邊呢?郝昭跟蜀兵分酸湯的事,郭淮肯定會報給他,他會不會動怒?”
“他會給郝昭賞。”龐統笑了,把筆放下,“賞他兩匹布,讓他給魏兵做新衣裳——收麥時穿。”他望著窗外,日頭正烈,曬得院裡的青菜都蔫了,卻透著股子旺氣,“司馬懿比誰都清楚,老鄉分麥時沒分蜀魏,兵卒收麥時就難分敵友。這時候動怒,反倒讓魏兵寒心——不如順著來,讓兵卒安安心心收麥,落個‘體恤下情’的名聲。”
果不其然,第三日郝昭就收到了司馬懿的賞——兩匹藍布,還有句話:“夏收辛苦,讓弟兄們穿得利落些。”郝昭拿著布,直接讓人送到蜀營:“薑將軍,你們蜀兵的衣裳也磨破了,這布分你們一半,一起做新的!”
薑維也不推辭,讓人取了蜀營存的幾匹麻布送來:“藍布做外衫,麻布做裡衣,舒服。”
田埂上很快支起了縫衣的攤子,蜀兵的婆娘跟著來營裡的,魏兵在家鄉的妻女被接來暫住的,湊在一處飛針走線。藍布和麻布混著裁,縫出來的衣裳雖顏色不一,穿在身上卻都合身。
收麥的前一日,南風停了。隴東的塬上靜悄悄的,隻有麥浪晃出的沙沙聲。薑維和郝昭站在渠邊,看著兩岸的麥子——蜀地的種熟得稍早,穗尖泛著白;關隴的種穗粒更鼓,沉得快挨著土了,卻都金得亮眼。
“明日天一亮就動手?”郝昭問。
“天一亮就動手。”薑維應著。
兩人沒再多說,就站在渠邊看著。風慢慢吹過來,帶著熟麥的香,比青麥時的氣更沉,更暖。田埂上,有蜀兵和魏兵在試鐮刀,刀刃劃過麥稈,脆生生一聲響,斷口齊嶄嶄的。
沒人提“散關”,沒人提“北伐”,連“敵友”兩個字都沒人說。眼裡隻有麥,心裡隻盼著明日是個好天——好收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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