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老虎剛過,隴東的塬上就涼了。前幾日還曬得人脫衣裳,一場夜雨落下來,晨露凝在草葉上,摸上去竟帶點冰碴。薑維披著厚布衫蹲在地頭,看著剛冒芽的蕎苗——嫩得發紫,貼著土皮鑽出來,星星點點鋪了半畝地,倒比春時的麥苗多了幾分潑俏。
“薑將軍快看!”王雙舉著個瓦罐跑過來,罐口飄著熱氣,“老鄉熬的蕎麵粥!摻了點豆粉,香著呢!”
薑維接過瓦罐,抿了口。粥裡帶著點微苦,咽下去卻回甘,比麥粥多了層清勁。他往對岸瞥了眼,郝昭正蹲在魏營的蕎地裡,手裡捏著根柴棍撥土——魏營的蕎苗出得稍晚,老鄉說得鬆鬆土,讓根往深裡紮。
“郝將軍!”薑維揚聲喊了句,“粥熬好了,過來喝口!”
郝昭直起腰,拍了拍手上的土,踩著渠邊的石板跳過來,接過瓦罐就灌了兩口:“痛快!比麥粥解膩!”他忽然想起啥,轉身往魏營跑,片刻拎著個布包回來,打開一看,是幾塊黑麵饃,“俺讓夥房烙的蕎麵饃,就著你們蜀地的醃菜吃!”
蕎麵饃咬著發噎,卻越嚼越香,混著醃菜的酸,正好壓下那點苦。薑維掰了半塊遞回去:“你們魏營的麵發得比蜀地的好——下次教俺們發麵?”
“中!”郝昭應得乾脆,眼睛往蕎苗地裡瞟,“老鄉說這蕎得勤澆水,渠裡的水夠不?俺看這幾日水流得慢了。”
“昨兒跟老鄉去看了渠頭,說是上遊堵了點泥沙。”薑維用柴棍指了指遠處的渠壩,“晌午去清淤,你們魏營要是沒事,也來搭把手?人多快些。”
“搭!咋不搭!”郝昭把最後口粥喝完,“俺這就回去叫人——魏營的鐵鍬快,清淤正好用!”
兩人正說著,卻見塬下走來一隊人,為首的是個穿官袍的,身後跟著幾個扛著鋤頭的,竟是江州來的農官。農官走到地頭,見蜀兵魏兵蹲在一處看蕎苗,還分著吃饃,愣了愣才拱手:“薑將軍,俺們是奉李嚴大人之命來的,想學學關隴種蕎麥的法子——江州的水地,或許也能種。”
薑維笑著把人往地裡引:“來得正好!老鄉剛說這蕎苗怕澇,得挖淺溝排水,你們快學學。”
農官蹲在地裡,跟著老鄉用柴棍量溝的深淺,聽蜀兵說“蜀地的水多,溝得挖深半指”,又聽魏兵接話“但也不能太深,不然根抓不住土”,手裡的筆在紙上記個不停,額角的汗都顧不上擦——來時還想著“敵營之地多防備”,此刻隻覺得田埂上哪有敵營?隻有懂莊稼的人。
消息傳到散關時,司馬懿正和郭淮在帳裡看地圖。地圖上,隴東的渠壩被人用紅筆描了圈,旁邊寫著“蜀魏共修”,下頭還畫了個小小的蕎苗。郭淮指尖點著地圖:“都督,江州的農官都來學種蕎了,蜀人這是……想在關隴紮下根?”
司馬懿沒說話,從案上拿起個蕎麵饃——是郝昭托人送來的,說是“蜀兵幫著烙的”。饃上還留著烤焦的印子,咬一口,苦中帶甜。“紮根不好麼?”他慢慢嚼著,“他們學種蕎,就得守著渠;守著渠,就得跟魏兵打交道;打交道時看見蕎苗青了又黃,黃了又收,誰還舍得用刀槍毀了地?”
郭淮沉默了。帳外傳來動靜,是魏兵和蜀兵在清淤歸來,唱著關隴的小調,腳步聲雜遝卻熱鬨。他忽然想起夏收時麥香撲人的模樣,此刻聽著這腳步聲,竟覺得比戰鼓讓人踏實。
“都督,”郭淮輕聲道,“前幾日洛陽有信使來,說陛下催著要戰報……”
“戰報就寫‘隴東秋收有望,軍民共護蕎苗’。”司馬懿把饃吃完,擦了擦手,“陛下若問為何不戰,就說‘蕎苗未熟,動刀槍恐傷農時’——關隴餓了這些年,總得讓地裡先長出糧,再談彆的。”
長安州府裡,龐統正和鐘繇翻曬蕎種。新收的蕎種裝在布口袋裡,紫黑發亮,倒比麥粒看著精神。鐘繇拿起一把掂了掂:“司馬懿連洛陽的催戰都頂回去了,倒是真沉得住氣。”
“他不是沉得住氣,是算得清。”龐統把蕎種倒進竹篩裡,篩掉碎粒,“洛陽遠,關隴近;陛下的催戰書遠,地裡的蕎苗近。他若真聽了洛陽的,強行動兵,魏兵看著熟了的蕎苗被踩爛,心裡先不樂意——司馬懿是帥才,不會做這賠本的買賣。”
鐘繇笑了:“那咱們呢?就守著這關隴的田埂?”
“守著田埂,就是守著比城池更穩的營盤。”龐統指著窗外,幾個關隴老鄉正背著蕎種往蜀營送,說是“明年春播的種,給蜀兵留了一半”,守城的兵笑著接過,還幫著扛了段路,“你看,老鄉肯把種分給咱們,比占十座城都強——城能被攻破,人心要是擰在一處,誰也攻不破。”
幾日後,薑維收到龐統的信,還是八個字:“蕎苗尚青,且待冬藏。”
他把信遞給身邊的農官看,農官摸著剛記滿的冊子,笑著說:“軍師是說,等蕎麥收了,存夠過冬的糧再說?”
薑維望著地裡的蕎苗——蜀兵正教魏兵挖排水溝,魏兵正教蜀兵辨蕎苗的病,風一吹,紫嫩的苗晃悠悠的,像一片軟乎乎的紫雲。遠處的渠水清清亮亮,映著天,也映著兩岸忙活著的人影。
“不是等蕎麥收了再說。”薑維輕聲道,“是等蕎麥收了,就不用再說了。”
風從塬上吹過,帶著蕎苗的清苦氣,往關隴的深處飄。塬上的田埂邊,老鄉們扛著鋤頭走來走去,見了蜀兵魏兵,都笑著遞上蕎麵饃:“嘗嘗!剛烙的!”
沒人再提“北伐”,也沒人再問“疆界”。地裡的蕎在長,渠裡的水在流,風裡的清苦氣慢慢沉下來——比刀槍的寒氣,讓人心裡安穩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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