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日的拂曉來得悄無聲息。龐統是被城樓下的馬蹄聲驚醒的——不是魏兵的重甲騎，蹄聲輕，還帶著點蜀地馬特有的“噅噅”嘶鳴。他披了件單袍就往城樓跑，剛上台階，就看見斥候從馬上跳下來，手裡舉著麵黃綢小旗。
是祁山糧隊的信旗。
“軍師！”斥候跑得急，靴底沾著泥，“祁山的糧到斜穀了！鄧芝將軍親自押著來的，說是比預想快了兩日！”
龐統站在城垛邊往下看，東方的天剛泛白，渭水的霧氣還沒散，可他好像已經看見糧車軲轆碾過石板的樣子了。趙雲也趕了上來，老將軍手裡還攥著半塊沒吃完的麥餅，聽見消息，麥餅“啪嗒”掉在地上：“真到了？”
“到了！”斥候重重點頭，“鄧將軍說帶了三十車糧，還有五百石鹽，夠咱們吃半月的！”
城樓上的親兵聽見，“哄”地笑開了。前幾日靠劫來的糧湊數，每頓都得摻兩把野菜，如今聽見有新糧有鹽，連甲胄上的傷口都不疼了。薑維從練兵場跑過來，手裡還捏著根馬鞭子，跑得滿頭汗：“軍師！那張合……”
“張合？”龐統忽然轉頭看他，眼裡閃著光，“他這三日沒動靜吧？”
“沒！”薑維答得乾脆，“斥候說他就縮在郿縣營裡，連斥候都沒往外派，怕是還記著前幾日被劫糧的虧！”
“那就好。”龐統往城下走，腳步比往日快了些，“魏延，你帶兩千人去斜穀口接糧——彆走大路，從渭水南岸的蘆葦蕩繞過去。讓鄧芝把糧車的‘糧’字旗換了，全插‘蜀’字旗。”
魏延愣了愣：“換旗？”
“讓張合以為是援軍到了。”龐統拍了拍他的肩，袍角掃過台階上的草屑，“他見咱們添了人，定會更不敢動。等糧車進了城，咱們就……”
話沒說完，卻見馬岱從東門跑過來，臉上帶著急色：“軍師！郿縣那邊有動靜了！張合的營裡飄起了炊煙，比往日早了半個時辰！”
龐統腳步頓了頓。早半個時辰生火？要麼是要拔營，要麼是……他忽然笑了：“這老東西，怕是也探著咱們糧要到的信兒了。”
趙雲握緊了槍杆：“要不讓魏延彆去了？守著城門穩當些？”
“去，怎麼不去。”龐統搖頭，“他越慌，咱們越要沉住氣。薑維，你帶三百人，去城西的空地上插旗——插二十麵‘蜀’字旗，再讓新兵們在旗底下來回走，揚起些塵土。”
薑維應聲去了。辰時剛過，城西果然飄起片灰霧，二十麵紅旗在風裡飄得獵獵響，看著真像有千軍萬馬。郿縣的斥候果然被引了去，遠遠地在山坡上張望，不敢靠近。
午時，魏延帶著糧隊回來了。糧車沒走城門，從西門外的暗渠繞進了城——那暗渠是當年郝昭守陳倉時挖的，後來被龐統讓人拓寬了些，剛好能過糧車。鄧芝跟著糧車進了城，他曬得黝黑，甲胄上還沾著斜穀的草籽：“軍師，一路順得很，沒遇著魏兵。”
龐統掀開輛糧車的簾子，新麥的香氣撲麵而來，比劫來的魏糧好聞十倍。他抓了把麥粒在手裡搓，麥粒飽滿，是今年的新收。“辛苦你了。”他把麥粒放回袋裡，“張合沒在斜穀設伏？”
“沒。”鄧芝喝了口薑維遞來的水，“他的人都縮在郿縣，連斜穀口的崗哨都撤了——怕是真怕了咱們劫糧的手段。”
城樓下正卸糧，兵卒們扛著糧袋往糧倉跑，腳步輕快得像踩在雲裡。誰都沒注意，城樓上的龐統正往郿縣的方向看——張合早半個時辰生火，不是要動，是在等。等探清他們到底是來了糧，還是來了援軍。
“鄧芝，”龐統忽然喊，“你帶五百人，今夜二更從東門出去，往祁山方向走。走得慢些，故意讓張合的斥候看見。”
鄧芝愣了：“軍師是想……”
“讓他信咱們真來了援軍。”龐統指尖在城磚上敲了敲，“他見你往祁山去，定會以為是去接後續的援軍。他本就怕咱們人多，再這麼一嚇，明日……”
他沒說完，可趙雲懂了。老將軍撫著胡須笑：“明日他怕是要退了？”
“不退也得動。”龐統轉身往城下走，“糧草到了，咱們不用再守著陳倉了。今夜讓兵卒們飽吃一頓，明日……去郿縣‘拜訪’張合。”
入夜後，陳倉城飄起了肉香。龐統讓人殺了兩頭繳獲的魏兵戰馬，燉了一大鍋肉，又在肉湯裡撒了新到的鹽，香得半個城的人都直咽口水。兵卒們圍在篝火旁，捧著肉碗大口吃，有人唱起了蜀地的《出師表》，唱著唱著，聲音就哽咽了——離家這麼久，總算能踏踏實實打場仗了。
龐統沒和他們一起吃。他站在糧倉外，看著滿倉的糧草，右額的疤忽然有點癢。當年在赤壁，也是這樣，等東風來的那晚，他也是站在船邊等。等得急，卻又踏實。
二更時，鄧芝帶著人悄無聲息地出了東門。龐統站在城樓上看，他們的火把在夜色裡像串螢火蟲，慢慢往祁山的方向飄。郿縣方向果然有動靜，幾道黑影從樹林裡竄出來，遠遠地跟著鄧芝的隊伍——是張合的斥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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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了。”龐統低聲說。
天快亮時，斥候來報：“軍師，張合的營裡動了！他把三座營寨的兵都往中間聚，像是要……”
“要退。”龐統打斷他，往城下喊，“魏延！趙雲！點兵！今日咱們去送送張合！”
城樓下的號角聲“嗚嗚”響起，比往日響亮十倍。兵卒們早吃飽了睡足了，聽見號角聲，拎著刀就往校場跑。甲胄碰撞的“哐當”聲，戰馬的嘶鳴聲，混在一起，震得陳倉的城牆都在顫。
趙雲跨上他的“夜照玉獅子”，槍尖在晨光裡閃著亮：“軍師，去哪送？”
龐統翻身上馬，手裡握著他那把從不離身的鐵扇子——扇骨是當年諸葛亮送的，刻著“北伐”二字。“去郿縣的官道上。”他往郿縣的方向揚了揚下巴，扇子“唰”地打開，“他要退，咱們就‘幫’他退得再快些。”
晨光灑在陳倉的城樓上，把蜀軍的旗幟染得通紅。糧草到了，底氣足了，該是時候讓張合知道，蜀漢的北伐，不是靠劫糧撐著的。
風從渭水吹過來，帶著點暖意。龐統回頭看了眼陳倉城，糧倉的屋簷上落著隻麻雀，正歪著頭看他們——等打完這仗，該讓兵卒們在糧倉周圍種些樹了，來年春天，就能聽見鳥鳴了。
他勒轉馬頭，鐵扇子往前一指：“走！”
萬馬齊嘶，跟著他往郿縣的方向去了。北伐的路還長，可今日的風，吹得人想往前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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