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的夜比陳倉暖些。龐統站在未央宮殘垣上,手裡捏著片瓦當——瓦當上的雲紋磨得快平了,是西漢時的舊物。身後傳來腳步聲,薑維提著盞燈過來,燈影在斷壁上晃出細碎的影:“軍師,城裡的魏官都清點好了。王淩的家眷在東市,要不要……”
“不必驚動。”龐統打斷他,指尖摩挲著瓦當邊緣的豁口,“司馬懿逃去洛陽時,沒帶他們走?”
“沒帶。”薑維把燈往他腳邊湊了湊,照亮牆根下叢生的秋草,“王淩的老母親還在府裡病著,他兒子倒是想跟著魏軍跑,被咱們的斥候逮住了。”
龐統“嗯”了一聲,忽然轉身往宮牆下走。燈影跟著他動,照見磚縫裡嵌著的半塊箭鏃——是當年董卓之亂時留下的?還是更早,赤眉軍過長安時的痕跡?他沒細想,隻順著台階往下走,聽見遠處傳來更鼓聲,是蜀軍在巡城。
“張頜呢?”走到宮門口時,他忽然問。
“在西營點兵。”薑維跟在他身後,聲音輕了些,“他說要去守渭水口,怕魏軍回頭來奪。”
龐統笑了笑:“倒是個急性子。讓他去——渭水口是長安的門戶,交給他,放心。”
兩人往縣衙走時,街上還亮著零星的燈火。是蜀軍在幫百姓修補被戰火熏黑的門板,有個老兵正蹲在巷口,給個抱著布娃娃的小丫頭削木劍。小丫頭的爹死在去年魏兵征糧時,娘抱著她在街邊哭,是蜀軍進城時給了她們兩鬥粟米。
“軍師。”薑維忽然停了腳,望著巷子裡的燈影,“咱們……真能守住長安嗎?洛陽的魏軍還有不少,司馬懿肯定會搬救兵來。”
龐統也望著那燈影,老兵削木劍的沙沙聲順著風飄過來,軟乎乎的。他沒直接答,隻道:“你還記得剛過陳倉時,郝昭說什麼?”
薑維想了想:“他說長安百姓盼漢軍,盼了快十年了。”
“嗯。”龐統往前走了兩步,鞋底子踩在青石板上,發出“噔噔”響,“民心是城牆。魏廷拿百姓當草芥,咱們拿百姓當根本——這城牆,比未央宮的磚還結實。”
到了縣衙門口,就見趙雲站在台階下,手裡捏著封信:“軍師,成都來的信。”
龐統接過信,就著薑維手裡的燈拆開。是諸葛亮寫的——說劉禪在成都祭了太廟,告慰先帝“還於舊都”;說魏延的老母親在漢中得了風寒,醫官已去看過;還說南中蠻夷派了使者來,要送些象牙和孔雀,被他勸回去了,隻讓他們多送些糧草來。
“孔明倒是細心。”龐統把信紙折好揣進懷裡,笑了笑,“他沒問長安的糧草夠不夠?”
“問了。”趙雲往台階上讓了讓,“信裡說,若糧草不足,他讓楊儀從漢中調。還說……讓軍師彆太累,夜裡少熬夜。”
龐統心裡暖了暖。當年在荊州時,他總嫌諸葛亮太囉嗦——進兵要算糧草,紮營要查地形,連他喝酒喝多了都要念叨兩句。如今隔著千裡,倒還記著這些。
“讓斥候回封信。”他往縣衙裡走,“就說長安糧草夠吃半年,讓成都放心。再讓孔明多派些文吏來——城裡的戶籍要重造,賦稅要核定,光靠咱們帶兵的不行。”
趙雲應著去了。龐統坐在案前,看著桌上攤開的輿圖——長安周圍的郡縣都標上了紅圈:武功、槐裡、鄠縣……蜀軍已派人去接管,百姓都開城門迎了,沒費一兵一卒。隻有新豐城還守著魏兵,守將是個姓王的校尉,據說在城裡抓了不少百姓當人質。
“明日去新豐看看。”他用指尖點了點輿圖上的新豐,“不用帶兵,就帶個會說話的文吏去。”
薑維愣了愣:“不帶兵?那校尉要是……”
“他不敢。”龐統抬眼笑了笑,眼裡映著燈影,“他抓百姓當人質,是怕咱們攻城。咱們不攻,隻跟他說——若放了百姓,降了漢軍,既往不咎;若傷了百姓,咱們就圍而不攻,等城裡糧儘,他自己會出來。”
第二日天剛亮,龐統就帶著文吏往新豐去。沒騎馬,就坐了輛牛車,車轅上插著麵“漢”字小旗。快到新豐城門時,就見城上的魏兵都張著弓,箭尖對著牛車。那王校尉站在垛口前,扯著嗓子喊:“龐統!你彆耍花樣!城裡有上千百姓,你敢攻城,我就……”
“我不攻城。”龐統從牛車上下來,手裡捏著諸葛亮寫的信——不是給成都的,是給各地郡縣的檄文,說漢軍“唯誅首惡,不傷百姓”。他把檄文舉起來,對著城上喊:“你看這檄文。魏廷征你當兵,是讓你守土,不是讓你拿百姓當擋箭牌。你若放了百姓,我保你麾下兵卒活命;若不放……”
他沒說下去,隻望著城上。城門後忽然傳來哭聲——是百姓在喊“放我們出去”。那王校尉臉色變了變,回頭看了眼城下,忽然把弓一扔,蹲在垛口前捂了臉。
城門“吱呀”開了時,龐統正蹲在路邊給個放羊的老漢遞水。老漢的羊被魏兵搶去殺了兩隻,見蜀軍來了,抹著眼淚說:“總算盼到你們了……”
龐統沒說話,隻拍了拍老漢的肩。等蜀軍進城接管時,他沒跟著進去,隻坐牛車往回走。路過渭水邊時,看見張頜正領著兵在修碼頭,木槌敲在木樁上,“砰砰”響,驚起水鳥撲棱棱飛。
“軍師!”張頜看見他,舉著木槌喊,“碼頭修好了,能停大船!往後糧草從漢中運過來,就快多了!”
龐統笑著點頭。夕陽落在渭水上,金晃晃的,像撒了把碎金子。他忽然想起剛隨劉備入蜀時,在涪城飲宴,劉備說“今日之會,可謂樂矣”,他當時還懟了句“伐人之國而以為歡,非仁者之兵也”。
那時總覺得,建功立業要靠刀槍。如今站在渭水邊,看張頜修碼頭的身影,聽遠處新豐城傳來的百姓笑,才明白——真正的功業,是讓這渭水的水,流得安穩些;讓長安的月,照得暖些。
牛車往長安城裡走時,月亮已爬上來了。銀輝灑在未央宮的殘垣上,荒草都鍍了層白。龐統靠在車欄上,忽然輕輕哼起了蜀地的小調——是小時候在襄陽聽的,後來跟著劉備入蜀,就再沒哼過。
哼著哼著,竟有些困了。他閉上眼,聽見風吹過車廂的聲音,軟乎乎的,像成都的春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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