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後餘生的心悸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波波衝擊著每個人的神經。手電光束在狼藉的側殿中焦躁地掃動，斷裂的兵器、散落的甲胄碎片、乾涸發黑的不明汙漬，以及無處不在的屍蟞殘骸，共同勾勒出一幅地獄般的圖景。空氣中彌漫的惡臭尚未散儘，混雜著塵土和一種更深的、令人不安的腐朽氣息。
“這邊！”葉天的聲音低沉而警惕，強光手電的光柱最終如同探照燈般，牢牢釘在側殿中央一個傾倒的巨大青銅器物上。那器物半埋在瓦礫和塵埃中，猶如一頭瀕死的巨獸。
“丹爐！”陳教授幾乎是撲了過去，聲音因極度的激動和隨之而來的凝重而顫抖，“天哪！這是煉丹的鼎爐！看這形製，三足兩耳，沉穩厚重，爐壁的弧度……還有這紋飾！”他顫抖的手指幾乎要觸摸上去，又猛地縮回，“蟠虺紋蜿蜒盤繞，雲雷紋密布其間，典型的戰國晚期到秦漢風格！這種大型丹爐，絕非尋常方士所用，極可能是為貴族甚至王侯煉製長生秘藥的！”
這丹爐約半人高，雖已傾覆，依然能感受到其昔日的威嚴。爐身遍布繁複精美的青銅紋飾，然而此刻，部分精美的蟠虺紋和雲雷紋卻被一種粘稠、暗紅色的汙垢如同醜陋的傷疤般覆蓋著。爐口歪斜地朝向地麵，從中傾瀉出一片暗紅色、夾雜著無數細小黑色顆粒和不明灰白色碎塊的粉末狀物質。更令人心悸的，是一種極其詭異的腥甜氣味從中散發出來，這氣味並非芬芳，反而帶著一種濃重的鐵鏽與腐敗甜膩混合的質感。它頑強地穿透了屍蟞遺留的惡臭，與之混合，形成一種令人作嘔、頭暈目眩、幾乎要窒息的感覺。小李忍不住乾嘔了一聲，臉色煞白。
“都退後！至少五米！”葉天厲聲喝道，聲音在空曠的殿宇中回響。他迅速從戰術背包中取出多層加厚的丁腈手套，又套上一個帶有活性炭和高效微粒濾芯的全麵罩防毒麵具。動作迅捷而精準，如同在進行一場高風險的外科手術。他蹲下身，小心翼翼地用特製的不鏽鋼刮勺和鑷子，極其謹慎地從爐口邊緣和地上的堆積物中，分彆刮取了少量粉末和幾塊稍大的、顏色更深的碎塊。每取一點，都立刻放入預先準備好的、帶有三重密封墊的真空惰性氣體樣本管中。
“葉隊，這味兒……太邪門了，比剛才那些蟲子還衝。”小王捂著加厚的口罩，甕聲甕氣地說，眼神裡充滿了不安。
“邪門就對了。”葉天頭也不抬，將最後一管樣本密封好，標簽記錄完畢。他隨即取出一個銀灰色、書本大小的便攜式多功能分析儀集成了簡易的拉曼光譜、x射線熒光光譜和微型質譜檢測單元），將樣本管插入特定的檢測口。儀器發出一陣低微的嗡鳴聲，屏幕亮起，複雜的波形圖和光譜線開始飛速滾動。
時間仿佛凝固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小小的屏幕上，連呼吸都刻意放輕。陳教授緊握著拳頭，指甲幾乎嵌進掌心，既期待又恐懼著即將揭曉的答案。
突然，分析儀發出一連串急促而尖銳的“嘀嘀”報警聲！屏幕上原本滾動的數據流瞬間被刺眼的紅色警告框覆蓋，一連串複雜的化學符號和警示標識瘋狂閃爍：hg汞）、as砷）、氰化物離子）、未知生物堿峰值、高濃度有機磷化物殘留……
葉天的身體驟然繃緊，透過防毒麵具的目鏡，可以看到他瞳孔猛然收縮，眼神中充滿了難以言喻的驚駭，仿佛看到了最不該出現在人間的禁忌之物。
“葉隊？！什麼情況？”小李離得最近，被葉天瞬間變化的臉色和尖銳的警報嚇得心臟狂跳，聲音都變了調。陳教授也急切地向前一步：“葉天！讀數是什麼？汞？砷？還有……氰化物？這……這組合……”
葉天猛地抬起頭，目光如電般掃過眾人，那眼神中的沉重幾乎化為實質的壓迫感。他深吸一口氣，防毒麵具讓他的聲音變得異常沉悶，卻又字字如冰錐般刺入每個人的耳膜：
“是‘屍鱉丹’！古籍中隻存在於傳說裡的……禁忌邪丹！”
“什麼？！”陳教授失聲驚呼，臉色瞬間慘白如紙，“屍鱉丹？那……那不是《淮南萬畢術》殘篇裡語焉不詳提過一句，《抱樸子》外篇更是斥之為‘邪魔外道，自取滅亡’的……”
“沒錯！”葉天打斷他，語氣嚴厲得近乎咆哮，他指著地上那攤散發著妖異甜腥的暗紅殘渣，“就是它！分析結果和古籍中零星的恐怖描述高度吻合！此丹以屍蟞之王為主藥——就是那種體型巨大、幾近妖化的變異體！輔以赤硝朱砂，hgs）、砒霜as?o?）、屍毒菌極可能是一種產神經毒素的厭氧菌）、水銀粉hg）、乃至砒石、雄黃、鴆羽、斷腸草汁等數十種至陰至毒的穢物，在特定的極陰煞地，以秘法引地陰之氣，經年累月煉製而成！”他頓了頓，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傳說，服食此丹者，短期內可力大無窮，筋骨如鐵，尋常刀兵難傷，甚至……甚至能獲得某種扭曲、非人的‘長生’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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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生？”小李的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驚恐，“就……就靠這些毒藥？”
“扭曲的長生！”葉天幾乎是吼出來的，他猛地指向側殿深處那些被他們艱難消滅的血屍方向，“看看它們的下場！那就是代價！服丹者會逐漸喪失神智，淪為隻知嗜血的野獸！他們的身體會在劇毒和邪法的作用下不斷腐爛、增生、變異，如同活著的、加速腐敗的爛肉，卻因丹藥中蘊含的詭異‘生機’而不得解脫！承受著永無止境的痛苦！我們之前遭遇的那些血屍，它們驚人的力量、可怕的防禦、對血肉的瘋狂渴望，以及那介於生死之間的恐怖狀態……它們根本不是什麼僵屍！它們就是這種丹藥的失敗品，或者說，是藥力失控後，被自身變異和痛苦徹底吞噬的‘丹奴’！”
他猛地轉身，目光如炬，死死盯著每一個人，一字一頓，近乎咆哮地發出最嚴厲的警告：
“所有人！聽清楚！絕對！絕對！絕對不可以用身體任何部位直接觸碰這些殘渣！一絲一毫都不行！樣本管必須進行雙重密封，外層再加鉛防護罐！這裡的空氣檢測顯示含有微量但致命的神經毒素和汞蒸氣！防毒麵具必須全程佩戴，密封檢查！現在，立刻，收集必要信息後，以最快速度離開這片區域！這不是請求，是命令！”
死一般的寂靜籠罩了側殿。隻有分析儀微弱的電流聲和眾人粗重的呼吸在回蕩。幾束手電光顫抖地照射著地上那攤暗紅色的粉末和碎塊，它們此刻在眾人眼中，已不再是簡單的遺跡殘留，而是來自地獄最深處的邀請函，散發著誘人墮落的甜腥與滅絕人性的惡毒。那甜膩的氣味仿佛有了生命，無孔不入地鑽進鼻腔，帶來陣陣眩暈與惡心。
陳教授踉蹌後退一步，靠在冰冷的石壁上，臉上毫無血色，喃喃自語：“鐵麵生……這就是你追求的‘長生’？用如此……如此惡毒與扭曲的方式？以萬千生靈為祭品，將自己和追隨者變成不人不鬼的怪物？這哪裡是長生……這分明是……是永恒的詛咒！”他想起古籍中那些關於方士煉丹炸爐、帝王服丹暴斃的記載如秦始皇求仙藥而不得，漢武帝晚年因服食含汞丹藥而性情大變），但那些與眼前這旨在製造“活屍”的“屍鱉丹”相比，竟顯得“溫和”了許多。
小李看著樣本管中那點暗紅，胃裡翻江倒海：“葉隊……這玩意兒……真有人……吃過？還……還成功了？”他的聲音帶著哭腔。
“成功的定義是什麼？”葉天冷冷地反問，眼神銳利如刀，“是獲得力量後變成隻知道殺戮的怪物？還是身體腐爛卻意識清醒地承受永恒的痛苦？古籍中關於‘成功’的記載幾乎為零，但關於‘失控’和‘災禍’的描述卻比比皆是。1987年，陝西某處疑似古代方士秘密煉丹的洞穴被發現，洞中堆積的骸骨呈現詭異的扭曲和墨綠色，檢測出超高濃度的汞和砷。專家推測，那很可能就是一次煉製類似邪丹失敗後，所有參與者包括試藥的‘藥人’）被失控藥力或毒氣瞬間滅口的現場！”他的聲音低沉下去，“鐵麵生或許掌握了更‘完善’的方法，但看看這裡……看看那些血屍……他所謂的‘成功’，不過是製造了更多行走的災難！”
恐懼如同冰冷的藤蔓，纏繞上每個人的心臟，帶來刺骨的寒意。這傾倒的丹爐，這妖異的殘渣，無聲地訴說著墓主人鐵麵生那瘋狂、殘忍、遠超常人想象的終極追求。他追尋的並非羽化登仙的光明大道，而是將自己和他人一同拖入無儘深淵的黑暗邪途。探索的腳步，在這一刻，變得無比沉重。前方未知的黑暗中，還隱藏著多少由這“長生”邪念催生出的恐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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