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了贛水,這一人一鶴便折向西南,真正進入了南嶺的千山萬壑之間。
地勢愈發雄奇,氣候也悄然轉變。
空氣中彌漫著濕潤的、幾乎可以擰出水來的草木氣息,峰巒如聚,層疊不儘。
常常是才過一山,又見一山更高的橫亙於前,仿佛永無儘頭。
古木愈發蔥蘢,藤蘿糾纏如龍蛇,將山體覆蓋得嚴嚴實實,隻偶爾露出幾處猙獰的峭壁岩石。
這一日,逢嘉定十一年,秋。
許清安一襲青衫,背負一隻略顯陳舊的藥箱,手中一柄油紙傘。
傘麵是素淨的墨色山水,與他的人一般,疏朗,沉靜,仿佛與這天地間的雨霧融為了一體。
白鶴已被他留在山間。
此行不必匆忙,也無需急切的去尋找機緣。
行萬裡路,見萬裡山河,醫萬裡眾生,亦是在萬丈紅塵中,打磨那顆曆經天雷淬煉,愈發圓融通透的道心。
《神農百草經》的奧義在心田間緩緩流淌,玉佩中那異世魂靈所帶來的光怪陸離的醫學知識,已被他逐漸徹底消化吸收。
與他自身所學的傳統醫理相互印證,碰撞出前所未有的火花。
道漸窄,人煙漸稀。
雨絲風片,籠罩著遠山近水,將江淮的秀氣氤氳成一幅水墨長卷。
田壟間,有農人披著蓑衣,佝僂著身子搶收晚稻,臉上刻滿了與年齡不符的溝壑,那是常年勞作與賦稅壓榨共同雕琢的痕跡。
開禧北伐敗亡的陰霾雖已過去多年,“嘉定和議”下的江淮,看似恢複了平靜,但那平靜之下,是民生凋敝的暗潮,是鄉野閭裡間無聲的歎息。
如今蒙古勢大,金兵頹敗,南宋偏安一隅,戰爭不利的局勢下,金兵恐有南下侵宋的意圖。
此自今年南宋停付歲幣後,可見一斑!
許清安的目光掠過那些辛勤的身影,心中無喜無悲,唯有淡淡的憫然。
便如此行行複行行,不覺旬月已過。
這一日,已深入贛江地界。
天色依舊陰沉,鉛灰色的雲層低垂,壓得人心頭微悶。
道旁開始出現連片的陂塘沼澤,蘆葦蕩在秋風中發出沙沙的響聲,偶有不知名的水鳥驚起,撲棱著翅膀沒入更深的蒼茫之中。
這裡的風貌,已與臨安周邊的精雕細琢大不相同,更顯曠野疏闊,卻也隱隱透著一股曆經兵燹後的荒涼肅殺。
空氣中,除了水汽和泥土的腥味,似乎還彌漫著一股極淡的、若有若無的穢惡之氣。
許清安微微蹙眉,醫者的本能與修士的靈覺同時被觸動。
他腳步略略一轉,偏離了主乾道,循著那絲不祥的氣息,向著不遠處一個傍水而居的小村落走去。
村口歪歪扭扭地立著一根朽木,上麵似乎曾刻有村名,如今早已模糊難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