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楚州城,許清安折向西南,取道更為偏僻的古徑。
西南方向,地勢漸有起伏,遠山如浪,層疊推湧至天際。
官道漸湮,多為樵夫獵戶踩出的羊腸小徑,蜿蜒於丘陵穀地之間。
村落更為稀疏,往往相隔十數裡方能見到一兩處聚落,且多是茅屋三兩間,貧瘠異常。
秋意漸深,天氣也愈發莫測。
方才還是秋陽杲杲,轉瞬便可能烏雲四合,灑下陣陣冷雨。
雨水打在山間喬木闊葉上,劈啪作響,彙成涓涓細流,衝刷著裸露的紅土地,將小路浸得泥濘不堪。
許清安青衫依舊,不沾片雨,步履從容地行於這泥濘山道。
於他而言,風雨晦明,皆是天地呼吸,並無分彆。
白鶴亦步亦趨,隨著許清安的步伐微微晃動,不時發出一聲愉悅的鶴唳,是這寂靜山雨中唯一的韻律。
如此行至傍晚,雨勢未歇,天色卻已迅速暗沉下來。
四野茫茫,前不著村,後不著店。
唯有遠處山坳裡,隱約露出一角飛簷,似是廟宇建築。
許清安神識微展,感知到那建築並無生人氣息,隻有一片荒敗沉寂,便信步向那處行去。
近前一看,果然是一座荒廢的山神廟。
廟門早已朽爛倒塌,院內野草萋萋,高可沒人。
殿宇傾頹,瓦礫遍地,泥塑的神像金漆剝落,露出裡麵黝黑的胎土,半邊臉龐坍塌。
剩餘的一隻眼珠空洞地望著殿頂的破洞,承受著風雨的侵襲。
然而,就在這片荒敗景象中,許清安卻敏銳地察覺到,廟宇後院似乎有極微弱的氣息波動,並非活人。
而是一種……沉鬱、悲愴、夾雜著鐵血與執念的殘留意念。
他繞過正殿,行至後院。
此處更為破敗,隻有一間即將坍塌的廂房和一座小小的、供奉土地的神龕。那絲奇異的波動,正是從土地神龕後傳來。
許清安走近,撥開纏繞的藤蔓與荒草,隻見神龕之後,緊靠著山壁,竟歪斜地倚坐著一具骸骨!
骸骨早已腐朽,衣衫襤褸,與枯骨幾乎融為一體。
但從殘留的甲片樣式和發髻骨骼來看,應是一位宋軍士卒。
他懷中緊緊抱著一柄鏽蝕不堪的斷矛,指骨深陷矛杆之中,仿佛至死未曾鬆開。骸骨胸肋多處斷裂,顯是經曆了慘烈搏殺。
而那縈繞不散的執念,正是從這具枯骨之上散發而出。
並非邪祟,而是一股極其純粹、卻又無比沉重的“忠”與“憾”。
許清安靜立骸骨之前,目光沉靜。風雨穿過院中老樹的枝葉,發出沙沙聲響,更襯得此地孤寂淒清。
他緩緩伸出右手,指尖虛按於骸骨額前寸許之地,並未觸碰。
雙眸微閉,體內《神農百草經》功法自然運轉,靈元如細膩的絲線,輕柔地纏繞上那縷殘存的執念。
並非搜魂,亦非通靈,而是以自身澄澈道心,去感應、解讀這逝去多年戰士最後的心念烙印。
一幕幕破碎、模糊卻又慘烈無比的畫麵,伴隨著洶湧的情感衝擊,湧入許清安心間:
震天的喊殺聲,金屬碰撞的刺耳鳴響……
烽煙彌漫的邊壘,如同巨獸搏鬥的戰場……
身邊同伴一個個倒下,血染紅了泥土……
一封染血的密函塞入懷中,隊正聲嘶力竭的吼聲:“送至楚州王統製手中!死也要送到!”……
突圍,不斷的突圍,身邊的弟兄越來越少……
冰冷的箭矢射穿胸膛,劇痛與無力感席卷而來……
拖著殘軀,憑借最後意誌一路南逃……
終於看到這座山神廟,力竭倒下……
意識彌留之際,望著南方,無儘的遺憾與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