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雨初歇,夜色如墨。
空氣中彌漫著雨水滌蕩後的清新,混雜著泥土的腥氣與遠處依舊隱約可辨的焦糊味,形成一種複雜而沉鬱的氣息。
山崗之上,許清安牽著劉純的手,目光如寒星,穿透沉沉夜幕,鎖定了那座死寂的城池。
文州城。
昔日雖為邊陲,卻也有市井喧嘩,炊煙萬家。
而如今,在慘淡的月光下,它如同一頭匍匐在地、遭受重創的巨獸,城牆多處坍塌破損,狼藉不堪。
昔日高揚的宋字旗早已不見蹤影,取而代之的是幾麵在夜風中獵獵作響、繡著猙獰狼頭的蒙古旗幟,如同烙印般刺目。
城中僅有零星幾點火光搖曳,非是萬家燈火,更像是遊弋的哨火或是劫掠後的餘燼,透著一股陰森與不祥。
劉純小手冰涼,緊緊攥著許清安的食指,望著那片熟悉的輪廓變得如此陌生而可怕,小小的身體抑製不住地顫抖。
恐懼、悲傷、還有一種近乎本能的仇恨,在他幼小的心靈中交織翻騰。
“先生……”他聲音哽咽,帶著哭腔。
“噤聲。”許清安低聲道,聲音雖輕,卻帶著令人安心的力量,“緊隨於我,無論見何景象,皆不可出聲。”
他周身氣息愈發內斂,仿佛與周圍的夜色徹底融為一體。
一層極淡的、肉眼難辨的靈力波動籠罩住兩人,並非隱身之術,卻能極大程度地扭曲光線、隔絕氣息、消弭聲響,令尋常兵卒乃至低階武者難以察覺。
此乃《神農百草經》中記載的“草木同息”之法,借草木之靈掩藏行跡,最是適合這等潛行。
一步踏出,兩人身影恍若鬼魅,悄無聲息地滑下山崗,向著文州城疾掠而去。
速度極快,卻點塵不驚,如同兩道淡淡的青煙拂過滿目瘡痍的原野。
越靠近城池,那場浩劫留下的痕跡便越發觸目驚心。
護城河已被屍體和雜物填塞大半,河水泛著詭異的暗紅色。
城牆根下,堆積如山的攻城器械殘骸與守城軍民殘缺不全的屍身交織在一起,引來大群嗜血的蠅蟲,嗡嗡作響,令人作嘔。
空氣中那股混合著血腥、焦臭與屍腐的味道,即便經過靈雨衝刷,依舊濃烈得化不開。
許清安尋了一處坍塌最為嚴重的城牆缺口,身形一晃,便已攜劉純悄然入城。
城內景象,更是宛若修羅鬼域。
街道兩側的房屋十室九空,大多門戶洞開,或被砸毀,或被焚毀,窗欞上掛著破碎的布帛,地上散落著來不及帶走的家什雜物,覆蓋著一層灰燼與黑褐色的血汙。
斷槍折箭隨處可見,無聲訴說著巷戰的慘烈。
時而可見倒斃路旁的屍首,有守軍,有平民,甚至還有婦孺,皆已腫脹發黑,情形可怖。
夜風中,偶爾傳來蒙古兵卒粗野的呼喝聲、狂笑聲,從某些尚有燈火的大宅院內傳出,更添幾分陰森與絕望。
劉純死死咬著嘴唇,臉色蒼白如紙,大眼睛裡充滿了恐懼與淚水,卻牢記先生的吩咐,強忍著不哭出聲,隻是那抓著先生的手,指甲幾乎要掐入肉中。
這座他自幼長大的城池,每一個街角原本都充滿了溫暖的記憶,此刻卻儘數化為冰冷的噩夢。
許清安麵色沉靜如水,眸光卻愈發冰寒。
他神念如水銀瀉地,無聲無息地蔓延開來,避開那些蒙古兵卒聚集之地,仔細感知著這片浸透血淚的土地。
他並非在搜尋活人,而是在尋找那一絲熟悉的、屬於知府劉銳的微弱氣息殘留,以及……
那最為濃烈的、屬於忠魂不屈的執念所在。
知府衙門,是首要目標。
兩人潛行於陰影之中,速度極快。
偶爾有蒙古巡邏隊舉著火把經過,許清安隻需心念微動,那層靈力波動便稍稍扭曲,令巡邏隊下意識忽略他們的存在,恍若未見般徑直走過。
不多時,那座熟悉的、莊嚴肅穆的知府衙門便出現在眼前。
然而此刻,朱門破碎,石獅傾頹,門前廣場上血跡斑斑,一片狼藉。
衙門內燈火通明,人聲嘈雜,劃拳行令之聲、蒙語俚語呼喝之聲不絕於耳,顯然已被蒙古將領占據,作為臨時享樂之所。
劉純看到父親平日處理公務、教導自己的地方竟被如此踐踏,小身子氣得發抖,眼淚終於忍不住大顆大顆滾落。
許清安按住他的肩膀,微微搖頭。他神念仔細掃過衙門內外,尤其是大堂、書房、後宅等處。
然而,除了那些喧囂的蒙古兵將,他並未感知到劉銳的魂魄執念,亦無其遺體殘留的強烈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