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序輪轉,星霜暗換。
視線倒回五年前。
彼時的臨安城,依舊是一派暖風熏人、流水畫舫的穠麗景象。
西湖的波光揉碎了萬千錦繡,也揉不散日益沉重的暮氣。
這帝國的膏腴之地,似乎總能用它的繁華,將北方傳來的陣陣狼煙與警報稀釋成茶餘飯後一聲遙遠的嗟歎。
然而,這浮華與喧囂,卻並非人人眷戀。
城南,保安堂的匾額曆經二十餘載風雨,漆色雖偶有剝落,卻更顯古樸厚重。
堂內藥香彌漫,聞之令人心靜。
隻是,昔日那個坐在櫃台後,眼神靈動的少女竹茹,眉宇間早已染上了歲月的沉靜與一絲難以言說的疏離。
她已過而立之年,不似其他師弟師妹,她天賦算好,修為在許清安留下的《百草蘊靈法》滋養下,穩步臻至感氣境中期。
容顏較尋常同齡人年輕不少,目光流轉間,自有瑩潤光華內蘊。
大師姐的身份,讓她將保安堂打理得井井有條,師弟師妹們皆敬服。
石頭、芸娘等人早已成家立業,將師父傳下的醫道在這臨安城發揚光大,“保安堂”三字,已是金字招牌。
可竹茹的心,卻像一隻係不住的小舟,總向往著遠方的煙波。
夜深人靜時,她常獨坐後院,仰望那一方被飛簷切割的星空。
腦海中浮現的,是師父許清安青芝山渡劫時那沐浴雷光、飄然若仙的身影;
是師父離去時那淡然卻又決絕的背影;
是這二十多年來,偶爾從蜀中、從荊湖等地零星傳回的、關於“青衣醫仙”那似真似幻的傳說。
師父的腳步從未停歇,而自己,卻困守在這日益令人窒息的溫柔富貴鄉裡。
臨安的紛擾,不僅是市井的喧鬨,更有來自皇城司若有若無的關注,以及各路達官貴人永無止境的請托。
他們看中的,是保安堂神奇的醫術,或許也隱約察覺到這醫館背後非同尋常的底蘊。
這種被無形蛛網纏繞的感覺,讓道心日漸澄澈的竹茹倍感束縛。
“師父求的是逍遙長生,行的是濟世大道。我若固守於此,縱然醫術精進,家資豐饒,也不過是這樊籠裡一隻羽毛稍顯光鮮的雀鳥罷了。”這一念既生,便如春草般瘋長。
這一日,秋風乍起,吹落滿庭桂子。
竹茹將師弟師妹喚至堂前,平靜地宣布了自己的決定。
她將保安堂完全托付給沉穩可靠的石頭和心細如發的芸娘,言明自己要離開臨安,遠遊天下。
一是磨礪醫術心境,二則是……去尋找師父的蹤跡。
眾人雖有不舍,但皆知大師姐心誌已決,且其修為最高,自有保命之道,終是含淚應下。
於是,竹茹簡單收拾行裝,僅攜一柄藥鋤,幾卷醫書,以及師父當年留下的一些靈丹符籙,悄然離開了生活了三十多年的臨安城。
沒有驚動任何人,就像一滴水,彙入了南下的茫茫人海。
她並無明確目的地,隻是循著零星不可求證的傳聞,亦或是多年來搜集到的那些模糊線索指向的西方、南方,一路行去。
跨過浙西的丘陵,穿過江西的阡陌,曆時數月,風塵仆仆,卻心境愈發明朗。
山河壯闊,民風各異,種種見聞,皆是她困守臨安時無法想象的滋養。
歲末年初之際,竹茹進入了荊湖北路,抵達了武陵縣地界。
此處山水,與江南的秀婉大不相同。
但見群山嵯峨,如巨獸脊背連綿起伏,沅水及其支流蜿蜒其間,水色碧綠深沉,霧氣終年不散,透著一股原始而神秘的氣息。
當地土人謠傳,深山之中,有神仙洞府,乃先秦遺民避世之所,但凡人難覓其徑。
陶淵明也有所記。
這一日,竹茹行至武陵山深處一處分岔水道。
兩岸峭壁如削,古木參天,藤蘿垂掛。她雇了一葉扁舟,欲溯流而上,探訪山中草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