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清安靜坐於冰封的竹茹身前,如同一尊嵌入冰川的石像。
青衫上早已凝結了一層薄薄的白霜,眉宇發梢皆掛滿冰棱。
他氣息內斂到了極致,近乎龜息,唯有胸口極其微弱的起伏,證明著生命的存在。
五日,五十日,五百日……光陰在冰窟外風雪的嘶吼與冰晶的細微生長聲中悄然滑過。
整整五年。
他未曾移動分毫,未曾睜眼看這冰窟一眼,甚至未曾運轉周天恢複那布滿裂痕的金丹。
所有的神識,所有的意念,都沉浸在一種近乎枯寂的冥想之中,與籠罩著竹茹的“玄冰養魄陣”維係著那微妙的平衡。
感受著那陣法之下,一絲微弱到幾乎不存的、屬於竹茹肉身本源的凝固氣息。
這五年,非是修行,而是一種陪伴,一種在極致寂靜中對過往百餘年歲月的回溯與拷問。
長生的意義,道途的代價,弟子的犧牲,家國的沉淪……
種種畫麵,在他心海中反複浮現、破碎、重組。
那深不見底的悲傷並未消散,而是被這昆侖的極寒與五年的靜默,沉澱、壓縮。
最終化為一種凝固在他道基最深處的、永恒的烙印。
第五年的某個時辰,風雪似乎暫歇,冰窟內陷入一種絕對的靜謐。
許清安覆蓋著冰霜的眼睫,微微顫動了一下。
隨即,他緩緩地,睜開了雙眼。
眸中,不再有五年初至時的滔天悲慟與混亂,也不再是強行壓製的死寂。
那是一種被時光與痛苦反複洗滌後的清明與內斂,深邃如這萬載玄冰。
所有的情緒都沉澱到了最深處,隻餘下一種近乎冷酷的平靜,以及在這平靜之下,破冰而出的、不容動搖的決然。
他望向光膜中竹茹安寧依舊的麵容,目光停留了許久,仿佛要將這最後的影像刻入靈魂深處。
然後,他起身。
動作因長久的靜坐而略顯僵硬,冰霜簌簌落下。
他沒有去拂拭,隻是最後看了一眼那維係著弟子肉身不滅的陣法,轉身。
步履沉穩地走出了這囚禁了他五年時光的玄冰之窟。
洞外,天光刺目,雪嶺連綿,亙古蒼茫。
他立於雪峰之巔,任憑凜冽如刀的寒風吹拂著凝結冰霜的衣衫與長發。
目光掃過這片雄渾而神秘的昆侖山脈,神識如同蘇醒的巨龍,開始以前所未有的細致與耐心,一寸寸地探尋這片廣袤的土地。
《神農百草經》傳承中關於“昆侖墟”的隻言片語,桃花源裡關於秘境可能存在古老文獻的線索。
以及他自身對天地氣機、空間節點的敏銳感知,都成為他尋找的依據。
山勢走向,地脈流轉,靈氣雖稀薄但異常彙聚之處,甚至是冰雪覆蓋下岩石的古老紋路……皆在他的探查範圍之內。
春去秋來,寒暑交替。
時間沒有刻度,在雪線之上,唯有風雪的強弱之彆。
許清安的身影,出沒於一座座人跡罕至的雪峰、幽穀、冰裂深淵。
他遇到過狂暴的雪崩,探尋過深不見底的冰縫,在能凍僵神識的極寒風中跋涉。
也曾與一些依靠昆侖殘存稀薄靈氣而生的、頗具威脅的古老寒屬性精怪短暫交手。
四年搜尋,一無所獲。
昆侖太大了,太古老了,隱藏的秘密也太深。
但他心誌如鐵,未有半分氣餒。
那七道金丹裂痕時刻提醒著他付出的代價,也鞭策著他必須找到前進的道路。
又六年過去。
他幾乎踏遍了昆侖主體山脈所有可能存在異常的區域。
終於,在一處位於數座雪峰環抱之中、看似平平無奇的巨大冰川之下。
他察覺到了一絲極其隱晦、與周遭天地格格不入的空間波動。
那波動微弱到幾乎無法感知,若非他神識經過金丹淬煉又曆經變故變得異常敏銳,絕難發現。
“便是此處了……”許清安凝視著下方那平滑如鏡、折射著幽藍寒光的巨大冰川。
感知中,冰川下麵有一道流光輪轉的光渦,顯得奇異有玄妙。
他有十成把握,這光渦後麵,定然隱藏著一處遮蔽的秘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