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都城的春日,總帶著幾分北地特有的粗糲。
風卷過新鋪的街麵,揚起細小的塵沙,也帶來了坊間最新的流言。
這日清晨,豆腐坊的周成提著剛出鍋的豆漿送來時,臉上帶著幾分壓低的神秘與尋常百姓對大事的本能敬畏。
“許先生,您可聽說了?”
他湊近些,聲音不自覺地放得更低,“這幾日城裡不太平,說是南邊來的……頂尖人物,”
他頓了頓,似乎在斟酌一個恰當的詞語,“想對城西那位蒙古大官不利,結果失了手,眼下正滿城搜捕呢,風聲緊得很。”
許清安正站在院中,目光沉靜地落在左側木匠鋪裡。
李信坐在門口的小凳上,手裡握著一塊已初步刨光的梨木料,指尖正細細摩挲著邊緣,感受著木質的平滑與紋理。
聽到周成帶來的消息,許清安神色如古井無波,隻微微頷首,接過那碗溫熱的豆漿,道了聲謝。
刺殺、搜捕,這些字眼於他而言,早已是漫長歲月長河中的尋常戲碼。
家國仇怨,族群紛爭,在這座帝國新都的肌理之下,每日都在不同的角落滋生、爆發,又終將歸於平息。
他如同一塊立在時光洪流中的礁石,看慣了潮起潮落,心湖已難再因這等塵世風波興起漣漪。
他選擇了隱於市井,便決意靜觀,不主動涉入這世俗的糾葛與紛爭。
周成見他反應如此平淡,知曉這位許先生性子向來沉靜,也不好再多言,訕訕地轉身回去了。
許清安的視線卻並未收回,依舊停留在李信那雙骨節分明、卻異常靈巧的手上。
這半年多,他觀摩對門老周打鐵,於那“千錘百煉”的剛猛之道中有所感悟;
此刻再看李信處理這溫潤的木料,又覺彆有洞天,仿佛觸及了另一種截然不同的天地法則。
與老周那依靠爐火與巨力、充滿毀滅與重塑意味的鍛打不同。
李信對待手中的木料,更多是一種探尋後的順勢而為,一種精妙的引導。
他手中的刨子平穩推進,薄如蟬翼的木屑便如雪白的卷軸般翻卷落下,露出底下細膩光潔、天然生成的山水紋路。
遇到木料上天生的疤節,或是紋理驟然扭轉不順之處。
他從不強行剔除或劈砍,而是耐心換上不同的刻刀、鑿子,小心地順著紋理本身的走向,輕輕勾勒、掏挖。
有時竟能化腐朽為神奇,將那原本的瑕疵點化為器物上獨一無二的裝飾。
他在選料之時,屈起指節,輕輕叩擊木身,側耳傾聽那回響,便能精準判斷其乾濕、密度。
乃至內部隱藏的應力,仿佛能與這無聲的木材對話。
許清安心中微有所動,信步走了過去。
“李木匠。”他走到近旁聲音溫和的開口。
李信聞聲抬頭,見是許清安,連忙放下手中的工具,在圍裙上擦了擦手,臉上露出慣有的憨厚笑容:“許先生,您有事?”
“閒來無事,看你做工,手法甚為精巧,引人入勝。”
許清安的目光掠過那些已成型或半成型的桌椅構件,最後落回李信臉上,“這木性看似溫和,內裡卻堅韌,紋理更是變化無窮,處理起來,比那需烈火錘煉的鐵料,似乎更需一份耐心與巧思。”
李信見這位氣度沉靜的郎中對他的木工活計產生興趣,話匣子也打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