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元十三年的春風吹過大都新城,已帶上了幾分北地的暖意。
若按江南舊曆,此刻應是德佑二年。
年號的疊錯,似乎標識著山河即將易主,而這股時代的洪流,正無聲地衝刷著這座日益雄闊的帝國都城。
許清安負手立於廊下,青衫磊落,身形如六年前初至此地時一般無二。
時光刻意繞開了他,未在眉宇鬢角留下絲毫痕跡。
然而,若有心人細察,或能品出,那層曾縈繞其身、與世隔絕的薄霧,已悄然淡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深沉的、與這方院落乃至這條胡同血脈相連的沉澱感。
六年了。
他心中默然計量。
自嘉定十年決然離開煙雨臨安,紅塵顛沛,不覺已是五十九載。
而駐足這蒙元新都,竟也悠悠過去了六個寒暑。
目光緩緩巡弋過這方經營了六載的天地。
院子早年被他買了下來。
院角那株移栽的海棠,今春花開得格外繁盛,如今花事已了,唯餘滿樹沉碧,在日漸灼熱的陽光下蒸騰著生機。
那片藥圃,在他自身溫和丹氣與地下“地魄引靈陣”涓滴汲取的地脈精氣滋養下,早已非凡俗草木可比。
葉片肥厚如翠玉,脈絡間隱有光華流轉。
白鶴曲頸閒立於旁,長喙梳理著雪白的翎羽,周身那層淡薄的靈輝已完美融於院中氣息。
望去隻覺神駿,不覺神異。
六年,於坊間凡人,足以讓咿呀幼童奔跑如風,足以讓壯年工匠臂膀添上勞損的隱痛。
於他,卻不過是金丹境漫長壽元中的一次短暫駐足,是修複那七道天劫裂痕的漫漫長路上,一段必須沉心靜氣的起始。
地魄的凝聚,緩慢得近乎苛刻。
那深埋於小院地下布下的玄奧陣法,如同一個精密而貪婪的漏鬥。
日夜不停地從這新朝都城勃發蒸騰的龍脈地氣中,剝離、萃取著那一點一滴至純至厚的地魄精華。
一年光陰,方得凝成一滴渾圓如露、色呈玄黃的液珠。
六年,便是六滴。
每一滴地魄融入金丹,都如久旱之土逢甘霖,帶來一絲沁入道基的滋養與穩固。
他能清晰地“內視”到,金丹之上,那七道因昆侖墟天雷反噬而留下的、如同絕世美玉上裂痕般的損傷。
其中最細微的一道,其邊緣已在地魄的滋養下,在那剛柔並濟、疏導與鍛打交替的修複中,彌合,修複了近半。
進程雖緩慢如滴水穿石,但方向既明,希望便在其中。
他不缺時間,隻怕法子無用。
如今驗證此道可行,道心便愈發沉靜。
這六年,他並非枯坐閉關。
神識如無形之水,早已悄然漫過左近街巷,將周遭的生老病死、悲歡離合,一一映照於心。
對門鐵匠鋪的老周,敲打鐵器的叮當聲依舊是胡同裡最恒定的節奏。
隻是那聲響裡,六年前的狂放不羈已漸漸被一種千錘百煉後的沉穩所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