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正十三年,三月?
北地大都,春意複蘇,脫離了苦寒的掙紮,風過簷角,帶著最後一點寒意。
然而,這物理上的嚴寒,卻遠不及近日來彌漫於大都城漢人街巷間,那無聲無息、卻又無處不在的,源自靈魂深處的酷寒。
許清安默然立於庭心,一襲青衫仿佛凝滯在料峭的空氣裡。
他並未刻意探聽,但那些壓抑的悲聲、絕望的低語、以及夜深人靜時難以自抑的啜泣。
依舊如同細微的塵埃,穿透院牆,縈繞於他遠超常人的感知之中。
南方的噩耗,如同肆虐的瘟疫,已無可阻擋地在這座元帝國的新都蔓延開來——蒙古鐵騎,三路大軍,已快會師於臨安城下。
那座城,他曾駐留二十幾載,於那煙雨樓台裡起步長生,於那青芝山巔結丹度劫。
西子湖畔的柳色,鳳凰山下的宮闕,保安堂前的車馬,還有……那些早已零落成泥的故人麵孔。
餘六十載光陰過去,他已八十四五的年歲。
這點時間於他不過彈指,但臨安二字,終究是他紅塵道途的起點,烙印著一段無法徹底抹去的過往。
他緩緩抬頭,目光似乎越過了千山萬水,投向了那片正被戰雲與悲愴籠罩的東南故地。
臨安,皇城,慈元殿。
往日的富麗堂皇,如今已被一種死寂的恐慌所取代。
宮人們步履匆匆,麵色慘白,如同驚弓之鳥。
殿內,炭火燒得極旺,卻驅不散那浸入骨髓的寒意。
太皇太後謝道清,一身素服,未施粉黛。
昔日母儀天下的雍容華貴,已被亡國在即的巨大壓力碾磨得隻剩下疲憊與一種近乎麻木的沉靜。
她懷中緊緊摟著年僅六歲的皇帝趙?。
孩童尚不解世事之艱,隻被這殿中凝重的氣氛嚇得瑟瑟發抖,烏溜溜的大眼睛裡滿是恐懼。
殿外,隱約傳來文武百官嘈雜的爭論聲,是戰,是降,是逃?
聲音混亂而無力,如同這風雨飄搖的王朝最後的哀鳴。
謝太後深深吸了一口氣,那空氣中仿佛都帶著硝煙與絕望的味道。
她輕輕推開懷中的小皇帝,示意宮人將他帶至偏殿安撫。
待殿中隻剩下幾位心腹老臣與內侍後,她顫巍巍地站起身,走向一個紫檀木雕花的秘匣。
鑰匙插入鎖孔,發出清脆的“哢噠”聲,在寂靜的殿宇中格外刺耳。
匣蓋開啟,裡麵並無金銀珠玉,隻靜靜躺著一枚玉佩。
玉佩質地溫潤,色如凝脂。
其上雕刻著簡約的雲紋,看似尋常,但若長久凝視,卻能感到一絲若有若無的、令人心緒寧靜的清涼意蘊。
這玉佩,是六十年前,那位名動臨安、而後飄然遠引,被尊為“醫仙”的許清安,在離開前,贈與當時尚是官家的寧宗趙擴的。
宮中秘傳,此佩乃仙家之物,有安神辟邪之妙用。
趙擴生前頗為珍視,後傳於理宗,理宗又囑托謝氏,於國祚危急時,或可依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