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牆能擋住南下的冷風。
卻擋不住那從江南彌漫而來,無聲無息滲透進每一寸磚石、每一顆人心的絕望。
市集上的叫賣聲變得短促而虛弱,像是垂死之人最後的喘息;
行人步履匆匆,目光躲閃,不敢與人對視,仿佛那交彙的瞬間便會泄露心底洶湧的悲潮。
一種巨大的、幾乎令人窒息的寂靜,取代了往日所有的喧囂。
這不是安寧,而是哀慟太過深沉,連聲音都被吞噬後的死寂。
平安堂小院,此刻也不再是那個與世隔絕的孤島。
它像一塊被投入這片悲慟之海的石頭,不可避免地承受著來自四麵八方的無形壓力。
許清安盤膝坐於靜室陣眼之中,身下的地魄引靈陣光華流轉,依舊在忠實地履行著它的職責。
然而,那從北地龍脈深處被汲取而來的地脈之氣,卻不再是往日那般雄渾霸道、帶著新生帝國不可一世的張揚。
它們變得滯重、晦暗,仿佛清澈的泉眼突然湧出了渾濁的泥漿,每一次循環都帶著一種沉痛凝澀的悲意。
他閉合雙目,神念內守,清晰地“看”著那絲絲縷縷被萃取、凝聚的“地魄”精華。
那原本應如朝露般圓融、色澤玄黃純淨的液滴,此刻卻像是蒙上了一層永不消散的陰翳。
光澤黯淡,形態也顯得萎靡不振。
更讓他道心微震的是,當這沾染了悲意的地魄觸及神識時,傳遞而來的並非滋養與修複的溫潤,而是一種……
共鳴般的哀傷。
那是這北方地魄,對遠方那片正走向衰亡的江南沃土,所發出的、源自本源的、物傷其類的悲鳴。
天地有靈,山河共感。
臨安,那浸潤了千年文脈、承載了無數詩詞歌賦與繁華舊夢的土地,其地脈龍氣早已孕育出獨特的靈性。
此刻,那片靈性正在被鐵蹄踐踏,被戰火焚燒,被亡國的命運一點點扼殺。
同為大地母體所孕育的精華,北方的地魄感受到了南方同類那瀕死的、絕望的震顫,故而其性含悲,其意蕭索。
這悲意並非狂風暴雨,而是如同深秋的寒露,無聲無息地浸潤,緩慢而堅定地滲透進他法力的每一次運轉,乾擾著地魄至純至淨的本質。
修複金丹的大道工程,要求的是絕對的純粹與穩定,此刻被這浩瀚的、屬於山河本身的悲涼所沾染,進程頓時變得舉步維艱。
許清安緩緩睜開眼,眼底深處是一片深沉的靜默。
他沒有試圖以自身修為強行煉化或驅散這地魄中的悲意。
這是這片土地最真實的情感流露,是曆史巨輪碾過時,大地本身發出的呻吟。
抗拒它,便是背離了這方天地的脈搏。
他隻是作為一個容器,一個見證者,默默地承受著,感受著這份跨越了千山萬水的、沉甸甸的哀慟。
他起身,推開靜室的門,走到廊下。
院中,白鶴不再梳理羽毛,也未展翅欲飛,隻是靜靜地佇立在藥圃旁,長頸低垂。
那雙靈性十足的黑眸望向南方,瞳孔裡映不出遠方的景象,卻清晰地倒映著這片天地間彌漫的無形悲愴。
喉間偶爾發出一聲極輕、極低的嗚咽,如同挽歌的前奏。
院牆之外,是死水般的凝固。
對門鐵匠鋪的爐火明明滅滅,映照著老周那張如同石雕般僵硬的臉。
他沒有打鐵,隻是抱臂坐在冰冷的鐵砧旁,古銅色的肌膚失去了往日的光澤。
那雙能揮動千鈞鐵錘的手臂,此刻無力地垂落,指節因用力握著而泛白。
仿佛在對抗某種無形的、足以壓垮脊梁的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