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輪回、病痛災厄,從不會因王朝的更迭、人心的悲戚而稍作停歇。
它們如同暗夜中滋生的苔蘚,在最不經意的角落,悄然蔓延,將這塵世的悲歡演繹得愈發深刻。
一場倒春寒來得格外猛烈,仿佛天公也要將這北地的悲涼凍結成實質。
北風不再是呼嘯,而是變成了一種低沉的嗚咽,卷著細碎如砂的冰粒,無情地抽打著這座新城。
屋簷下懸垂的冰棱,折射著慘淡的天光,如同垂落的淚痕,凝固在灰蒙蒙的蒼穹之下。
巷子裡前些時日積雪融化的積水,一夜之間複又凝成堅冰。
就在這酷寒臻至頂點之時,豆娘病倒了。
起初,不過是幾聲在呼嘯風聲中幾乎微不可聞的咳嗽。
信娘心細,立刻熬了滾燙的薑湯,豆娘服下後,咳嗽果然見緩,小臉上也恢複了些許血色。
然而,命運的詭譎,往往就潛伏在看似平靜的水麵之下。
次日黎明,天色未明,周家屋內卻陡然爆發出信娘那一聲淒厲的哭喊。
但見炕上的豆娘,情況急轉直下。
渾身高熱燎原,觸手滾燙如同燃燒的炭火,偏偏又牙關戰栗,畏寒蜷縮,厚厚的棉被也無法驅散那徹骨的寒意。
她的小臉由白轉赤,呼吸急促得如同被拋上岸的魚,每一次吸氣都帶著灼熱的氣流。
意識已然模糊,間或發出一兩聲意義不明的、帶著痛苦顫音的囈語。
信娘抱著女兒那滾燙而抽搐的小身子,隻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直衝天靈蓋。
早年曾有幼子夭折於類似急症的慘痛記憶,如同鬼魅般瞬間攫住了她的心神。
周成這個平日裡沉默如山、靠著一雙巧手和一身力氣撐起家業的漢子,此刻也徹底亂了方寸。
看著掌上明珠在生死邊緣掙紮,隻覺得天旋地轉,那平日裡穩如磐石握鑿持刨的手,竟抖得連茶碗也端不穩。
“許先生!對,許先生!”慌亂中,這是他們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
夫婦二人甚至來不及披上外衣,踉蹌著再次衝過結冰的院落,用儘全身力氣拍打著平安堂的院門。
那急促的聲響在寂靜的清晨顯得格外刺耳,也驚動了左近幾家尚未開啟的門戶,引來幾聲壓抑的詢問和擔憂的低語。
許清安應聲開門,青衫整齊,眸色清定。
他甚至未曾多問,目光如水銀瀉地,越過惶惶不安的周成與信娘,已精準地投向了豆娘那濃重的病氣。
“先生,豆娘她……她昨夜分明見好,可方才……方才突然就……”信娘語無倫次,淚水混著恐懼,在她凍得發青的臉上肆意橫流。
許清安微微頷首:“莫要自亂陣腳,待我一看便知根源。”
豆娘已是昏沉不醒,小臉赤紅如血,嘴唇乾裂起皮,呼吸之間帶著灼人的熱浪和細微的痰鳴。
他神識如最精密的蛛網,無聲無息地籠罩了豆娘全身,深入腠理,探察氣血經絡的每一絲細微變化。
片刻,他抬起眼簾。
“無妨,此乃天地乖戾的時行疫氣,乘她風寒未愈、腠理空虛之際,驟然侵入。寒邪與疫戾交爭於少陽、陽明之界,未能外解。”
“反而化火生風,逆傳心包,閉塞清竅。此是‘纏喉丹痧’之危候,熱毒壅盛,最易內閉外脫,故而病勢如此凶急。”
豆娘年幼稚嫩,元氣未充,恰逢這反常酷寒引動了天地間某種潛藏的暴戾之氣,內外交感,才釀成此番雷霆之疾。
“纏喉丹痧?”
周成雖不通醫理,卻也聽過這等急症的凶名,頓時麵如死灰,“先生,那可……那可還有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