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元十六年,二月初六。
南海之濱,崖山。
鉛灰色的天幕低垂。
風是腥鹹的,裹挾著硝煙、血腥以及海水特有的苦澀。
發出如同萬千冤魂齊聲嗚咽的嘶吼。
曾經旌旗招展、舳艫千裡的龐大水師,如今已支離破碎。
燃燒的戰船殘骸如同巨大的、淌著血淚的火把。
在波峰浪穀間沉浮、傾覆,將周遭的海水染成一片詭異的、混合著焦黑與暗紅的色澤。
喊殺聲、兵刃撞擊聲、垂死的哀嚎聲、木材斷裂的刺耳聲響。
以及海浪拍擊礁石與船體的沉悶轟鳴,交織成一曲末日降臨的的交響。
宋軍最後的壁壘,已然搖搖欲墜。
在靠近主戰場邊緣的一艘不起眼的樓船上,氣氛更是凝重得如同凝固的血液。
船體多處受損,海水不斷從破口湧入,水手們徒勞地試圖堵漏,臉上寫滿了絕望。
船首,陸秀夫一身早已被海水和汗水浸透、染滿血汙的官袍,依舊挺直如鬆。
他麵容枯槁,眼窩深陷,唯有一雙眸子,燃燒著一種近乎瘋狂的、與這絕境抗爭到底的決絕火焰。
他的懷中,緊緊抱著一個年僅八歲、身著破爛龍袍的孩童——大宋最後的名義之主,趙昺。
孩童的臉上早已沒了血色,巨大的恐懼讓他小小的身子不住地顫抖,牙齒咯咯作響。
連哭泣的力氣都已失去,隻是死死抓著陸秀夫早已磨損的衣襟。
“陛下,莫怕……”陸秀夫的聲音嘶啞得幾乎難以分辨。
他低頭,看著懷中這象征著趙宋最後一絲氣運的幼主,眼中是無儘的悲涼與一種孤注一擲的剛烈。
“臣……臣帶陛下去見列祖列宗!”
他猛地抬頭,望向故都臨安的方向,也是如今蒙元鐵蹄霸占之地。
目光中最後一絲眷戀與掙紮,被鋪天蓋地而來的絕望與元軍戰船的陰影徹底吞沒。
與其被俘受辱,不如……
陸秀夫抱著小皇帝縱身躍下,兩人瞬間被冰冷刺骨、洶湧澎湃的海水吞噬。
預想中那嗆入肺腑、窒息昏厥的痛苦並未立刻降臨到幼帝身上。
就在千鈞一發之際!
幼帝趙昺胸前貼身佩戴的那枚玉佩,驟然間,爆發出一抹無比純粹、溫潤的靈光!
那靈光並非熾盛奪目,反而如同一層薄薄的、流動的月華,瞬間包裹住了幼帝趙昺二人的身軀。
精準地、柔和地,護住了他們最脆弱的心脈與口鼻!
在他們周身形成了一個隔絕海水侵蝕與部分水壓的微妙力場。
更有一股清涼安神的氣息,強行鎮住了他們因極致恐懼而幾乎潰散的心神。
冰冷、黑暗、巨大的壓力依舊存在,死亡的陰影並未遠離。
但就在這短暫的、由玉佩靈性爭取到的寶貴瞬息之間。
陸秀夫緊緊抱著幼帝,兩人的身影在渾濁的海水中奮力遊動,旋即,便徹底消失在了幽暗深淵之中。
氣息迅速隱沒,生死成謎。
數千裡外,北國大都,平安堂靜室之內。
盤膝坐於地魄陣眼之上的許清安,道心猛地一震!
他感應到有一根無形的、連接著遙遠過去的絲線,在這一刻,砰然斷裂!
一種難以言喻的、空落落的悸動,自冥冥中傳來。
他清晰地“感知”到了,嘉定十年贈送給趙擴的那枚玉佩,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