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番歸來,前路可還順遂?”許清安隨口問道,語氣如同詢問庭前葉落幾何。
巴特爾將茶盞置於石桌上,雙手平放於膝,脊背挺得筆直,這是融入骨血的習慣。
他略一沉吟,神色漸漸沉靜下來,開始講述他這些年的戎馬生涯。
他的話語,不再是少年時那種急於炫耀戰績的飛揚,而是變得條理清晰,冷靜克製,帶著一種複盤過往、審視內心的深沉。
他談及初踏征途時的金戈鐵馬,勢如破竹。
“……那時隻覺天地廣闊,男兒功業當在馬上取。”
他的眼神有瞬間的遙遠,隨即又聚焦,“可越是往南,仗便越是難打。攻城掠地易,收服人心難。明知必死,卻依舊據城堅守,那種決絕……令人心驚,也令人……不解。”
他的眉頭微微蹙起,流露出一種超越了簡單敵我立場的困惑,這是二十年前那個隻知大汗榮耀的少年絕不會有的神情。
他描述了荊楚之地的山川險峻,巴蜀之間的瘴癘彌漫。
“……那裡的仗,不似草原對決。密林、毒蟲、看不見的疫病,往往比敵人的刀劍更致命。”
話題漸漸轉向更廣闊的層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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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談及如今大元疆域的遼闊,談及西北諸王時叛時降的紛爭,談及朝廷為了維係這龐大帝國而設立的種種製度,以及其間錯綜複雜的權力製衡。
“……如今朝堂之上,色目人掌財賦,漢人理民政,我們蒙古人主征伐。看似各司其職,實則相互提防,暗流從未止息。太子殿下仁厚,頗得人心,然則……”
他聲音壓低了些,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凝重,“陛下年歲已高,龍體時有違和。諸位王爺,各有部眾,心思難免活絡。這大都城看似繁花似錦,隻怕……未來的風波,不會太小。”
他也提到了江南。
“……表麵上看,已是風平浪靜。但科舉未在開設,人心深處,前朝的影子,那些遺民故老,乃至江湖草莽,終究未曾真正歸附。剿,是剿不儘的,如同野火,春風一吹,又生。”
他的講述,不再僅僅是刀光劍影的拚殺,更融入了對時局、對人性、對這片被征服土地上複雜文化脈絡的觀察與思索。
他依舊忠於他的族裔和他的帝國,但這些年的血火洗禮與權力傾軋,顯然讓他看到了榮耀與征服背後,那更為幽深晦暗的複雜底色。
以及潛藏於平靜水麵下的、足以顛覆一切的洶湧暗流。
許清安靜靜地聽著,如同幽潭映月,很少插言。
隻是在他提及某些關鍵轉折或微妙之處時,深邃的眼底會掠過一絲了然的光芒。
巴特爾的敘述,為他勾勒出了一幅遠比困守這小院所能感知到的、更為宏大、真實也更為殘酷的帝國畫卷。
戰爭的本質,權力的遊戲,文明的碰撞與韌性……
這一切,都在這位昔日少年、今日將領沉鬱而克製的講述中,緩緩鋪陳開來。
夕陽漸沉,將天邊的雲彩染成一片絢爛的錦緞,也給庭院鋪上了一層溫暖的金暉。
巴特爾的講述告一段落,他端起早已涼透的茶,仰頭一飲而儘。
“先生,”
他放下茶盞,目光清亮而堅定地看向許清安,“這些年,巴特爾走過了很多地方,見過了許多人和事。外麵的世界很大,也很複雜。”
“但無論走到哪裡,經曆何種境地,我始終不敢忘記先生當年的教誨——持凶器者,心中當有尺度。這尺度,巴特爾一直……謹記於心,未曾或忘。”
許清安看著他眼中那曆經滄桑洗禮卻愈發清晰的底線與堅持,終是緩緩地點了點頭。
“記得便好。”
暮色四合,巴特爾起身告辭。
許清安獨立於廊下,望著那融入暮色的魁梧身影,目光悠遠。
故人戎馬歸,帶來的不僅是久彆重逢的慰藉,更是一股夾雜著塞外風沙與朝堂暗湧的、真實而凜冽的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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