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鶴振翼,禦風淩霄,其速之疾,幾欲追雲逐電。
蔚藍的海麵被迅速掠向身後,化作一片流動不息的深色綢緞。
偶有白色的浪花綴於其上,如繡工精致的暗紋。
登州港那喧囂的輪廓,早已消失在視野的儘頭,唯有水天一色的蒼茫,包裹著這一道孤絕的青衫鶴影。
下方,浩瀚東海舒展著它亙古不變的壯闊胸懷。
波濤在秋日高懸的映照下,漾起萬頃金鱗,起伏湧動,永無止息。
海風獵獵,吹拂著許清安的青衫,而他端坐鶴背,身形穩如磐石。
唯有深邃的目光投向那水天相接的渺茫遠方。
他並未急於讓白鶴向著更遠的深處全力飛馳。
“天華”之所在,縹緲難尋,非蠻力可至。
況且,大海遼闊無邊,若無指引,無異於盲人摸象。
他雙目微闔,浩瀚如海的神識卻已如無形的漣漪,向著下方廣闊的海麵鋪陳開去。
細細捕捉著風浪聲、海鳥鳴叫的聲響。
如此飛行約莫一個時辰,遠方海平線上,出現了一個微小的黑點。
隨著距離拉近,那黑點逐漸顯露出一艘海船的輪廓。
那是一艘體量驚人的“神舟”,樓閣三重,巨帆如雲,吃足了風。
正沉穩地破開深藍色的海麵,犁出一道長長的白色尾跡。
看其航向,似是自南向北,欲往登州或更北的港口。
許清安心念微動,白鶴立時領會。
它清唳一聲,飛行高度悄然攀升,巧妙地隱入一片稀薄而高遠的流雲之中。
自下方仰望,幾乎與雲天融為一體。
同時,它那迅疾的飛行軌跡也變得與那艘神舟平行,始終保持著一段恰到好處的距離。
不至於被船上凡人輕易察覺。
神識,這超越了凡俗五感的力量,此刻如同無數根無形無質的觸手。
跨越了數裡之遙的海空,輕柔而又全麵地籠罩了那艘航行的巨艦。
刹那間,甲板上水手們粗獷有力的號子聲,船艙內商賈壓低聲音的機密交談。
舵手與觀測手之間簡短的指令、甚至廚房裡鍋碗瓢盆的碰撞與廚子的嘟囔。
都無比清晰地彙入他的感知,紛繁複雜,卻又有序地映現。
他如同一個超然物外的神明,靜靜地坐在雲端,篩選著這龐雜信息流中有用的部分。
最先引起他注意的,是幾位身著上好杭綢錦袍、在樓船頂層一間布置雅致的艙室內圍坐品茗的人物。
他們氣度不凡,顯然是這支船隊的核心人物。
談話內容也圍繞著此行的利潤與風險,言辭間透露出精明的算計與對海外形勢的了解。
“……陳兄此番自泉州押運這批蘇杭錦緞、景德名瓷北上,目標直指開京,確是高明。”
“高麗忠烈王及其王室貴族,仰慕中華文風物產久矣,競相效仿,此番貨物抵達,獲利當有三倍之數,或許猶有過之。”
一個略帶閩地口音、嗓音醇厚的中年人緩緩說道,指節輕輕敲打著紫檀桌麵。
被稱作陳兄的,是一位麵容清臒、目光銳利的老者。
他撚須微笑,眼中卻無太多得意:“李賢弟所言不差。高麗市場如今確實是一塊肥肉。然則,其國雖奉大元正朔,內部權貴傾軋亦是不小。”
“打點好那邊的檢校、彆監,乃至幾位掌權的世家,所費不貲,層層關節,皆需金銀開路。不過,比起去歲老夫親往倭國博多港,此番已是安穩許多了。”
提到倭國,另一位一直沉默的胖商人忍不住插話,臉上猶有餘悸。
“陳公提及倭國,當真令人心懸。彼邦如今是所謂‘幕府’執政,下麵武士跋扈,‘惡黨’浪人肆虐於沿海,簡直無法無天。”
“在博多港,白日裡交易都需戰戰兢兢,生怕一言不合便引出刀兵之禍。雖說其國刀劍犀利,金銀成色足,漆器精美,利潤豐厚,但那提心吊膽的滋味,實不好受。”
“風險與機遇並存嘛,”陳姓老者淡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