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庇護所的“心臟”——地熱差核電池組，並非一個單一的、轟鳴的龐然大物，而是一個由多個相互依存的模塊組成的複雜生態係統。它深藏在蟻巢最底層，一個被層層防護和嚴格權限封鎖的區域。其工作原理依賴於地殼深處持續不斷的熱源與庇護所內部人工維持的低溫環境之間巨大的溫差。熱電轉換裝置像貪婪的嘴巴，啃噬著這份溫差，將其轉化為維係整個蟻巢生存的、最基礎的電力流。
但這個精妙的平衡早已岌岌可危。模塊老化，效率參差不齊；熱交換管道網絡如同患有動脈硬化的病人，多處堵塞、鏽蝕；維持低溫側所需的巨大能量消耗本身也成了一個沉重的負擔。它是一台被無數代工程師用補丁、焊接和祈禱勉強維持運行的、早已過時的巨獸。
此刻，這頭巨獸正在發出更加沉重和不祥的呻吟。
在主控製室的巨型顯示屏上，代表“心臟”總體健康狀態的指標——綜合熱電轉換效率ctce）——的數字，正以一種緩慢卻堅定不移的姿態，跌破了一個被視為心理閾值的臨界點。
嗡——
先是一聲低沉、仿佛來自地底深處的震動，通過金屬結構傳遞上來，讓所有站著的人都感到腳底一陣發麻。
緊接著，所有照明係統，從最明亮的主通道工程燈到最微弱的壁龕指示燈，毫無預兆地、同步地劇烈閃爍了三次！
然後，黑暗降臨了百分之一秒。
當光線重新恢複時，一切都變了。所有的燈具都切換到了令人心悸的暗紅色。這不是節能模式的淡紅，而是警報狀態的、如同凝固血液般的深紅。這紅光籠罩了一切，吞噬了所有其他顏色，將人們驚愕的臉龐映照得如同戴上了痛苦的麵具。
下一秒，尖銳到足以刺穿耳膜的能源警報聲炸響！
這聲音不同於以往任何一次區域性能源調配或故障警報。它的頻率更高，節奏更急促，帶著一種毋庸置疑的、全局性的恐慌，無情地鑽進每一個角落，撞擊著每一個居民的鼓膜。
冰冷的、毫無感情的電子合成音通過所有廣播係統同時響起，聲音大到足以壓下一切噪音：
【全局警報。全局警報。綜合熱電轉換效率低於維持閾值。一級能源危機狀態啟動。】
【重複。綜合熱電轉換效率低於維持閾值。一級能源危機狀態啟動。】
【所有非必要能源消耗立即終止。生命維持係統優先。供暖係統次級優先。所有生產、娛樂及非緊急維護活動無限期暫停。】
【全體居民請立即前往最近避難所或居住單元，等待進一步指令。保持鎮靜，遵循應急程序。】
【全局警報…】
聲音循環播放，如同敲響了一曲冰冷的喪鐘。
恐慌，像一股無形的衝擊波，以光速席卷了整個庇護所。
在生活區，原本就勉強維持在十幾度的氣溫開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下降。冰冷的空氣如同實質，開始貪婪地掠奪人們身上僅存的熱量。居民們先是愣住，隨即爆發出尖叫、哭喊和混亂的奔跑。人們衝向自己的單元，試圖搶在完全斷電前拿出所有能保暖的東西。走廊裡，推搡和爭吵瞬間爆發，為了一床多餘的毯子，或者一個還有餘溫的加熱墊。
在農業區，人工光照瞬間熄滅大半，隻留下維持最低生命信號的微光。對光敏感的合成作物肉眼可見地開始蔫萎。循環水係統泵機的轉速明顯下降，發出不堪重負的嗚咽聲。
在工業車間，所有機器戛然而止。流水線凍結在半成品狀態。熔爐的溫度開始急劇下降，金屬溶液有凝固在坩堝裡的風險。
沃倫所長的控製室裡，已經亂成一團。通訊頻道被各區的緊急報告擠爆。
“所長！c區居住單元溫度已降至十度以下！”
“醫療站報告！備用電源僅能維持生命支持係統四小時！”
“安保中心請求指示！d區分配點出現搶奪物資的混亂場麵！”
“農業區請求緊急電力支持！否則本周期作物將全部損失！”
沃倫站在控製台前，像一尊冰冷的雕像，隻有他那隻機械義眼在瘋狂閃爍著藍光，處理著海嘯般湧來的災難信息。他的臉色在紅光映照下顯得鐵青，下巴繃緊如岩石。
“所長！”他的副手，臉色慘白地跑過來，“委員會加密通訊！”
沃倫猛地轉頭，一把抓過通訊器。裡麵傳來莫裡森專員的聲音，依舊平穩，卻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冰冷和急促，甚至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
“沃倫所長，委員會已監測到第七庇護所的ctce崩潰。解釋。”
“沒有時間解釋！”沃倫幾乎是吼了出來，再也維持不住表麵的冷靜，“我們需要緊急能源注入！現在！否則將發生大規模凍傷和係統連鎖失效！”
“所有能源分配必須遵循既定協議，”莫裡森的聲音毫無波動，“委員會正在評估你的應急請求。在此期間，你必須確保秩序穩定。重複，穩定是最高優先級。任何形式的騷亂都將影響委員會的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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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你媽的協議和決定！”沃倫一拳砸在控製台上，聲音因憤怒和絕望而嘶啞，“這裡的人快要凍死了！聽到警報了嗎？！這是全局警報！”
“聽到了。”莫裡森的聲音冷得像冰，“這正是委員會關切的原因。控製住局麵，沃倫所長。證明你仍有能力管理第七站點。這是命令。”
通訊被單方麵切斷。
沃倫站在那裡，劇烈地喘息著，獨眼裡布滿血絲，充斥著一種被徹底拋棄和背叛的狂怒。他環顧四周，看到的是手下們驚慌失措的臉，聽到的是頻道裡越來越絕望的呼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