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庇護所的醫療運輸艙內部是一個冰冷、狹小、充滿消毒水氣味的繭。牆壁是毫無感情的慘白色複合材質,唯一的光源來自頭頂那排被厚重格柵保護的ed燈條,發出均勻而冷漠的光線。空氣循環係統發出低沉的嗡鳴,不斷過濾並再生著有限的氧氣,帶來一種壓抑的、與世隔絕的感覺。這裡本應是運送重傷員或高傳染性病患的臨時工具,此刻卻成了通往未知命運的方舟。
阿灼躺在艙內唯一的擔架床上,身體被柔軟的束縛帶固定著——與其說是為了防止他掙紮,不如說是為了在運輸過程中保護虛弱的他免受顛簸碰撞。一套輕便的生命體征監測貼片連接在他的胸口和太陽穴,細長的線纜蜿蜒連接到艙壁的接口,將他的心跳、體溫、腦波活動等數據無聲地傳輸出去。
他幾乎感覺不到貼片的存在。一種更深沉的、源自內部的寒冷依舊盤踞在他的骨髓和靈魂深處,那是力量爆發後又徹底枯竭留下的虛空烙印,比隔離室的冰冷更加徹骨。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帶著白霧,儘管運輸艙內的溫度顯然比隔離室要高上不少。
他能感覺到運輸艙在輕微地震動,正在移動。透過艙壁上那個小小的、強化玻璃的觀察窗,可以看到模糊的、被暗紅色警報燈切割的通道景象在緩慢後退。偶爾有穿著不同製服的模糊身影閃過,但沒有人向艙內投來目光。
恐懼和茫然如同冰冷的藤蔓,纏繞著他的心臟。他們要帶他去哪裡?是另一個更堅固的囚籠?還是……某個進行“淨化”的地方?巴頓隊長那雙毫無感情的灰色眼睛仿佛仍在注視著他,還有那些安保隊員拖行他時,能量約束杆發出的那種令人窒息的嗡鳴……
就在他胡思亂想,幾乎要被冰冷的絕望再次吞噬時,運輸艙輕微一震,停了下來。
幾秒鐘後,艙門一側的通訊器發出了輕微的靜電噪音,隨後響起了一個他從未聽過的、低沉穩重的男性聲音,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權威感,卻又奇異地混合著一絲難以掩飾的疲憊。
“阿灼學徒。你能聽到我說話嗎?”
阿灼猛地一驚,身體下意識地繃緊,卻因為虛弱和束縛隻能做出微小的動作。他張了張嘴,喉嚨乾澀得發不出聲音。
似乎能通過監控看到他細微的反應,那個聲音繼續響起,語速平穩:“我是所長沃倫。你不用回答,聽著就好。”
所…所長?第七庇護所的最高管理者?阿灼的心臟狂跳起來,恐懼中夾雜著一絲難以置信。這樣的大人物,怎麼會親自跟他說話?
“你現在正在被轉移至技術區附近的特殊醫療觀察室。”沃倫的聲音透過揚聲器傳來,清晰而直接,“你之前在事故中表現出的……特殊反應,以及你遭受的嚴重低溫輻射傷害,都需要在一個更專業、更可控的環境中進行評估和治療。”
特殊反應……評估……治療……這些詞語讓阿灼感到更加不安。
“我知道你害怕,也很困惑。”沃倫的聲音似乎壓低了一些,帶著一種幾乎是刻意的、試圖拉近距離的坦誠,“被那樣對待,任何人都會害怕。但我需要你明白,你現在麵臨的,不僅僅是個人的安危。”
通訊器那頭沉默了一下,仿佛在斟酌詞語,也仿佛在讓話語的重量沉澱下來。
“第七庇護所,我們所有人,正站在徹底毀滅的邊緣。”沃倫的聲音變得更加沉重,甚至帶著一絲沙啞,“‘心臟’的效率正在崩潰性下跌。能源配給已經到了極限。溫度每下降一度,都意味著更多人可能凍死、餓死,或者死於隨之而來的混亂。”
阿灼靜靜地聽著,庇護所裡日益加劇的寒冷和緊張氣氛,他是切身感受得到的。工頭哈斯越來越暴躁的催促,配給食物的減少,還有那無處不在的、令人心悸的紅色警報……原來情況已經糟糕到了這種地步了嗎?
“我們嘗試了一切常規手段,但都無法阻止下滑。”沃倫繼續說道,語氣中透出一種近乎孤注一擲的意味,“而就在這個時候,你……以及技術官凱拉的一些發現,提供了一個或許……僅僅是或許……可能改變這一切的方向。”
技術官凱拉?是那個在隔離室裡給他抽血、問了他奇怪問題、眼神銳利得像探照燈的女人?她和這一切有什麼關係?
“凱拉技術官認為,你身上發生的事,並非單純的災難或變異。”沃倫的聲音帶著一種謹慎的試探,“她認為那可能是一種……尚未被理解的、與能量相關的特殊天賦。一種或許能幫助我們理解係統故障,甚至……找到新出路的可能性。”
天賦?新出路?阿灼愣住了。他那隻失控的、幾乎殺死自己和小傑的可怕力量,在那個技術官眼裡,竟然是……天賦?是希望?
荒謬感之後,是一種更加深刻的恐懼。他們是不是搞錯了?那根本不是什麼天賦,那是詛咒!是把他變成怪物的可怕東西!
“我知道這聽起來難以置信,甚至瘋狂。”沃倫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語氣變得更加嚴肅,“我也同樣抱有巨大的懷疑和警惕。但是,阿灼學徒,當我們麵前隻剩下懸崖時,任何一根垂下的藤蔓,無論它看起來多麼脆弱,多麼可疑,都值得我們去嘗試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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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停頓了一下,讓話語中的緊迫感滲透進來。
“我現在給你一個選擇。”沃倫的聲音變得極其鄭重,“你可以選擇拒絕。我們會將你送回之前的隔離室,繼續觀察。安保措施會依舊嚴格,但你會得到應有的基本醫療照顧。這是最安全,也是最……被動的選擇。”
送回那個冰冷的、黑暗的、被所有人用看怪物眼神注視的囚籠?阿灼的心猛地一縮。
“或者,”沃倫的聲音微微提高,帶上了一絲極具誘惑力的、關於“可能性”的語氣,“你可以選擇配合。配合凱拉技術官進行一些非侵入性的測試和研究。幫助我們理解發生在你身上的事。如果……如果凱拉的理論有哪怕萬分之一的可信度,如果你的能力真的蘊含著某種我們尚未知曉的潛力……”
“……那麼,你或許不僅僅能拯救你自己,更能為整個第七庇護所,為數以百計和你我一樣掙紮求存的人,爭取到一個活下去的機會。一個不一樣的未來。”
拯救?未來?這些詞語對阿灼來說太過宏大,太過遙遠。他隻是一個差點害死朋友、自己被凍個半死、還被所有人當作怪物的學徒。他連自己都拯救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