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庇護所“蟻巢”的主控室,已然從指揮中樞淪為了風暴席卷後的殘破廢墟。刺耳的全局警報聲、能源過載的尖嘯、以及通訊頻道中瘋狂湧出的、來自各區域的求救與暴亂報告,混合成一首令人心智崩潰的絕望交響曲。巨大的環形主屏幕上,代表秩序與控製的藍色區域正在以驚人的速度被代表混亂與失控的血紅色吞噬,如同垂死巨獸身上不斷擴大的致命傷口。
沃倫所長僵立在指揮席前,仿佛被無形的冰霜徹底凍結。他那張曆來刻印著權威與冷靜的麵孔,此刻隻剩下一種被徹底抽空靈魂般的慘白與麻木。機械義眼瘋狂閃爍的數據流早已超出了處理極限,不時爆出細小的電弧和焦糊味,而那隻原生的人類眼睛,則空洞地倒映著屏幕上不斷蔓延的猩紅,瞳孔深處最後一絲掙紮的光芒,正在如同風中殘燭般迅速熄滅。
阿灼那場殘酷而直接的廣播,如同最狂暴的精神衝擊,不僅徹底撕碎了庇護所維係多年的脆弱謊言,也將他沃倫——這個體係的維護者——內心最後一點僥幸和搖擺,徹底碾碎。
他聽到了。他聽到了“方舟”那將居民視為“活性組件”和“可接受損耗”的冰冷指令。他看到了。他看到了自己一直以來兢兢業業維護的“秩序”,其根基竟是如此黑暗和血腥。他甚至能想象到。他能想象到委員會高層在做出那些決定時,臉上那理所當然的、非人的冷漠。
有一瞬間,巨大的背叛感和憤怒幾乎要將他吞噬,讓他想要和那個少年一樣,將這該死的、吸血的係統砸個粉碎!
但是……不能。
砸碎了係統,然後呢?讓所有人一起在真相中瘋狂、互相踐踏、最終同歸於儘嗎?
“秩序”……哪怕是以謊言和犧牲為基礎的秩序……至少,還能讓一部分人活下去。而徹底的混亂,帶來的隻有毫無意義的、加速的滅亡。他是所長,他的職責是讓儘可能多的人存活下去,而不是帶領他們走向浪漫卻虛無的、追求“真實”的集體自殺。
“必須……恢複控製……”一個冰冷、沙啞、仿佛不屬於他自己的聲音,從他乾裂的嘴唇中擠出。
“所長!生活d區完全失守!暴民占領了配給中心!”
“所長!醫療區遭到衝擊!氧氣供應被切斷!”
“所長!巴頓隊長緊急請示!人群開始衝擊他的防線!是否開火?請指示!”
下屬們聲嘶力竭的報告,如同鞭子般抽打著他。每一秒的猶豫,都意味著局勢進一步惡化,意味著更多本可以避免的傷亡。
沒有時間了。沒有退路了。
他必須選擇。是站在那個帶來真相卻也帶來毀滅的未知少年一邊,賭一個虛無縹緲的、可能根本不存在的未來?還是站在自己守護了半生的、儘管殘酷卻切實存在的秩序一邊,哪怕雙手沾滿鮮血?
他的目光掃過屏幕上一個角落——那裡,“搖籃”禁閉層的入口監控畫麵依舊穩定,代表著阿灼的能量信號依然存在,甚至……更加活躍。那個少年,還在裡麵。他是一切混亂的源頭,也是……唯一可能的變數。
沃倫的眼中,最後一絲人性化的掙紮徹底湮滅,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瘋狂的、破釜沉舟的決絕。他猛地抬起頭,臉上扭曲出一種混合著極度痛苦和暴戾的神情,對著通訊器,向著所有頻道,發出了他職業生涯中最為冷酷、也最為沉重的命令:
“所有單位注意!我是沃倫所長!”
“庇護所現已進入最高緊急狀態!依據《生存守則最終條款》,我宣布:此前所有非法廣播內容均為惡意謠言,旨在製造恐慌與混亂!其發布者為最高等級危險分子!”
“我現在授權安保部隊,使用一切必要武力,即刻恢複秩序!首要目標:一、奪回全域廣播控製中心,切斷非法信號源!二、擒獲或清除非法廣播發布者阿灼!”
“重複:授權使用一切必要武力!阻擋者,視為同謀,格殺勿論!”
“巴頓!”他對著專用加密頻道低吼,聲音如同淬毒的冰刃,“執行命令!立刻!”
命令下達的瞬間,主控室內陷入了一片死寂。所有技術人員都目瞪口呆地看著他們那位仿佛瞬間陌生的所長,眼中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駭。
格殺勿論?!
“搖籃”入口,戰術節點c4。
巴頓頭盔內的耳機,清晰地傳來了沃倫那冰冷徹骨、不留絲毫餘地的命令。尤其是最後那兩個字——“清除”。
他的心臟猛地一沉,如同墜入冰窖。最壞的情況,還是發生了。他沒有等到所長的回心轉意,等來的是一道沾滿同胞鮮血的屠殺令。
他麾下的隊員們也通過內部頻道聽到了命令,一陣壓抑的、混雜著震驚、猶豫和本能服從的騷動在隊伍中蔓延。他們握緊了手中的“寒鴉”步槍,手指搭在扳機護圈上,卻沒有人第一時間動作,目光下意識地投向他們的隊長。
巴頓站在原地,如同一尊冰冷的鐵雕。麵具下的臉龐劇烈地抽搐著。沃倫的命令像一把鐵鎖,死死捆住了他的職責和紀律性。但阿灼廣播中的畫麵和聲音,那些被抽取的能量流,那些“活性組件”、“損耗率”的冰冷詞彙,卻像另一把更沉重的鐵錘,反複撞擊著他的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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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到了前方通道儘頭,那些因為廣播而陷入瘋狂、正試圖衝擊警戒線的人群。他們不是敵人,他們是受害者!是和他一樣,被蒙蔽、被利用的同胞!
但是……命令就是命令。秩序崩潰的後果,同樣是災難性的。
“隊長……”副官漢森的聲音從側麵傳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指令已確認……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