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縫提供的遮蔽有限,但相比於開闊冰原上那無所不在、奪人心魄的寒風,這裡已然是天堂。幸存者們擠在相對背風的一角,身體因為暫時脫離了持續的風寒而無法控製地劇烈顫抖著,仿佛要將之前積攢的所有寒意都抖落出去。岩壁上覆蓋著厚厚的、肮臟的冰殼,折射著外界那詭異極光投下的、變幻不定的微光,映照著一張張驚魂未定、寫滿疲憊與絕望的臉。冰層深處偶爾可見被凍結的氣泡和黑色的雜質,像是這片大地凝固的眼淚和汙血。
寂靜再次降臨,但這一次,是夾雜著沉重喘息、牙齒打顫聲和衣物摩擦聲的、充滿焦慮的寂靜。有人試圖吞咽口水,卻發現喉嚨乾澀得發疼;有人不自覺地抓撓著凍傷的皮膚,帶來一陣細微的刺痛。
凱拉沒有允許自己休息哪怕多一秒。她知道,此刻的每一秒鐘,都在消耗著他們賴以生存的、微不足道的資本。她靠著冰冷的岩壁坐下,將一直緊緊抱在懷裡的、一個銀灰色金屬外殼的便攜式終端放在並攏的膝蓋上。終端表麵已經凝結了一層白霜,她用手套用力擦拭了幾下,才露出下麵暗淡的屏幕和幾道在混亂中新增的劃痕。
“所有人,保持安靜,原地休息,儘量減少不必要的動作和交談。”她的聲音透過麵罩傳來,帶著技術官特有的、不容置疑的權威,儘管這權威在此刻顯得如此脆弱。“現在,我們需要確切地知道,我們手裡還有什麼。自欺欺人隻會讓我們死得更快。”
她按下終端側麵的按鈕,屏幕閃爍了幾下,頑強地亮了起來,發出幽藍的光芒,在這昏暗的角落裡格外醒目。她的手指在冰冷的屏幕上快速滑動、點擊,調取著在最後混亂中,由她親自整理並導入的庇護所緊急物資清單。同時,她抬起頭,目光如同探照燈,逐一掃過蜷縮在一起的、如同受驚鵪鶉般的幸存者。
“我需要知道你們每個人隨身攜帶了哪些物資。食物、水、能量電池、工具、藥品……任何東西,哪怕看起來微不足道,甚至你覺得沒用。”她的語氣平靜,卻帶著一種沉甸甸的、關乎生死存亡的壓力,“誠實彙報,這關係到我們每個人能活多久。隱瞞或虛報,最終會害死所有人。”
隊伍產生了一陣細微的騷動和窸窣聲。人們開始摸索自己的背包和口袋,動作遲緩而笨拙。寒冷讓手指僵硬得不聽使喚,拉鏈的每一次滑動都異常艱難,恐懼和絕望讓思維遲鈍,有人甚至一時想不起自己究竟帶了什麼。
阿灼坐在小傑旁邊,一邊幫這個仍在微微發抖的少年整理歪斜的麵罩,擦去他睫毛上的冰霜,一邊檢查自己的行囊。他的東西很少:幾塊標準配給的高濃縮能量棒,硬得像石頭,在低溫下幾乎能敲出聲音;一個半滿的絕緣水壺,壺壁冰冷,裡麵的水已經變得冰手,搖晃時能感覺到裡麵冰渣的摩擦;一套基礎維護工具,是他從學徒時期就帶在身邊的,包含了各種規格的螺絲刀和扳手,此刻也凍得粘手;還有那塊從庇護所禁閉層得到的、觸手溫熱的黑色金屬塊,他下意識地摸了摸它,感受到一絲微弱的、幾乎難以察覺的暖意透過手套傳來,這讓他冰冷的心稍微安定了一點點,仿佛抓住了最後一根稻草。
他開始低聲彙報,聲音在麵罩後有些模糊。旁邊的人也依序跟上,聲音或顫抖、或微弱、或帶著不確定。
“高濃縮營養棒,二十七根……”
“水……大概還有三升,部分已經結冰,需要融化才能喝。”
“標準製式能量電池,五塊滿電,三塊半電……不知道低溫下損耗如何。”
“急救包一個,裡麵止血凝膠和抗輻射藥不多,繃帶倒是還有一些。”
“多功能地質錘,或許能敲開冰層……”
“備用過濾芯……隻有兩個了,必須省著用……”
“信號棒,三支,或許能用來求救或者驅趕什麼東西……”
“舊地圖,不全,是庇護所早期勘探的,不知道還有沒有參考價值……”
聲音斷斷續續,帶著不確定和深藏的絕望。每報出一個數字,空氣中無形的凝重就加深一分,仿佛這些冰冷的數字正在抽走最後一點氧氣。這些物資,在庇護所體係下或許還能支撐一段時間,但在這毫無補給、每一步都在消耗生命的極端惡劣地表,顯得如此可憐,如此微不足道。
凱拉低著頭,手指在終端上飛快地計算著,屏幕的冷光映照著她緊蹙的眉頭、緊抿的毫無血色的嘴唇,以及眼底那抹揮之不去的憂慮。她沒有打斷任何人,隻是默默地記錄,然後將每一個數字輸入某個複雜的、考慮了基礎代謝、環境消耗和潛在風險的綜合生存公式。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地看著她,仿佛她是能夠宣判他們命運的法官,那終端屏幕就是最終的判決書。連巴頓也抱著他那把改裝過、此刻槍機部位也覆著一層薄霜的步槍,靠在岩壁旁,沉默地注視著她,機械義眼的光芒在昏暗中穩定而冰冷地閃爍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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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凱拉抬起了頭。她深吸一口氣,那冰冷的空氣似乎讓她的聲音也帶上了寒意,清晰地傳到每個人耳中,像冰錐一樣緩慢而堅定地刺入心臟。
“根據現有物資和最低生存消耗計算,”她開口說道,每個字都重若千鈞,“如果我們無法在四十八小時內找到穩定的熱源、水源或食物補充,並且維持最低限度的活動……”
她頓了頓,目光如同實質般掃過眾人寫滿恐懼和期待的臉,最終落回終端屏幕上那殘酷的結算結果。
“我們的能量電池將在五十三小時後耗儘。屆時,所有依賴電力的設備,包括環境監測、短距通訊、部分能量武器和最重要的——麵罩空氣加溫功能,將全部停擺。失去麵罩加溫,吸入的極端冷空氣會在幾分鐘內對肺部造成不可逆的凍傷。”
一陣壓抑的、如同溺水般的抽氣聲在人群中響起。
“飲用水,如果嚴格配額,最多支撐三天。這還不考慮融化冰雪所需的熱量消耗。”
“食物,即使按饑餓線分配,也僅能維持四天左右。低溫下,身體需要更多能量維持體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