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有時隻是一個相對不那麼絕望的選項。
當凱拉終於指著前方冰層下一個傾斜的、被厚重積雪和扭曲金屬柵欄半掩著的黑暗洞口,嘶啞地喊出“到了!就是這裡!”時,隊伍中爆發的不是歡呼,而是一種近乎虛脫的、混合著喘息與哽咽的釋然。
那入口比想象中更為隱蔽和破敗,仿佛大地一道不起眼的傷疤。堅固的混凝土結構邊緣布滿了巨大的裂痕,像是被巨力撕扯過,鏽蝕嚴重的金屬框架扭曲變形,僅能容人勉強側身擠入。幽深的黑暗從洞口向內蔓延,散發出混合著陳年土腥、金屬鏽蝕和某種更深沉腐朽的冰冷氣息,仿佛通往巨獸沉寂多年的食道。
來不及猶豫,也顧不上裡麵可能潛藏的危險。身後,那翻湧的紫黑色雲牆已然迫近,雲層中無聲閃爍的死亡閃電頻率越來越高,空氣中彌漫的臭氧和電離金屬味濃烈到幾乎令人作嘔,甚至連裸露的皮膚都開始產生一種微妙的、令人不安的刺麻感——那是高能粒子已經開始穿透大氣屏障的先兆!
“快!快進去!”凱拉的聲音幾乎撕裂,她推著前麵的人,自己則最後一個留在外麵,焦急地清點著人數。
人們像受驚的旅鼠,爭先恐後地擠進那狹窄的入口,不顧一切地撲向那象征著相對安全的黑暗。傷員被連拖帶拽地拉了進去,壓抑的痛哼在通道內激起回響。阿灼拉著小傑,幾乎是滾落般跌入黑暗,冰冷的、布滿碎石的地麵硌得他生疼。
就在最後一人擠入的瞬間,外部世界的天光仿佛被一隻無形巨手驟然掐滅。並非黑夜降臨,而是一種更具壓迫感的、能量肆虐前的極致昏暗。
“快!把所有防輻射毯拿出來!堵住入口!快!”凱拉在黑暗中急促地命令,她自己則迅速打開一支照明棒,幽綠的光芒勉強照亮了入口處一小片區域。
人們手忙腳亂地從行囊中扯出那些銀色的、質地相對致密的防輻射毯。這些本是用於應對庇護所內偶爾的小型輻射泄漏的裝備,此刻卻被寄予了抵禦外界狂暴能量的厚望。毯子被層層疊疊地塞進狹窄的入口縫隙,用力壓實,試圖隔絕內外。但縫隙太多,太大了,尤其是頂部和邊緣,依舊有微光和不祥的風聲滲入。
“不夠!密封性遠遠不夠!”一名技術員絕望地喊道,他能感覺到手臂上那令人心悸的刺麻感並未因進入洞窟而完全消失。
就在這時,外麵世界的“聲音”終於傳來了。
並非傳統意義上的雷鳴,而是一種低沉到極致、仿佛來自地心深處的轟鳴。這聲音不通過空氣,而是直接透過岩石、透過骨骼,震動著每個人的胸腔和耳膜,帶來一種源自生命本能的恐懼。緊隨其後的,是如同億萬砂礫持續不斷擊打在地表和外層防輻射毯上的密集“沙沙”聲——那是高能粒子流如同暴雨般傾瀉而下的物理表征!
洞窟內部開始輕微震動,細小的碎石和灰塵從頭頂簌簌落下。空氣中那股電離的刺鼻味道越來越濃,甚至透過簡陋的屏障滲了進來。
“粒子流強度還在飆升!我們……”凱拉看著懷中終端上即便在洞窟內也依舊居高不下的輻射讀數,聲音帶著絕望。
阿灼背靠著冰冷潮濕的洞壁,劇烈地喘息著。他看著入口處那些仍在透光的縫隙,看著人們臉上無法掩飾的恐懼,感受著自己體內那片力量的“空洞”和外界那無孔不入的、致命的威脅。一種強烈的、近乎本能的衝動湧了上來——他必須做點什麼!即使代價巨大!
“讓我……試試……”他聲音嘶啞,掙紮著站直身體。
“阿灼!你的狀態……”凱拉想要阻止。
“沒有……彆的辦法了!”阿灼打斷她,眼神裡是一種孤注一擲的決絕。他不再試圖去“創造”巨大的熱量,那會瞬間抽乾他。他回憶著之前對抗冰甲蟲時凝聚火線的感覺,回憶著凱拉關於能量效率的告誡。
他閉上眼睛,將全部精神集中,不再追求火焰的猛烈,而是追求其形態與穩定。他引導著體內那稀薄得可憐的psh粒子,不再讓它們狂暴地湧出,而是試圖讓它們在自己與入口屏障之間,構建一層極薄、極韌的能量場——一層熱障。
一絲微弱的、幾乎難以察覺的金紅色光暈開始在他掌心與入口的防輻射毯之間浮現,如同跳動的心臟般明滅不定。過程極其艱難,他感覺自己的大腦像被無數細針穿刺,每一次維持那能量的穩定形態,都像是在撕裂自己的靈魂。虛弱的身體劇烈顫抖,冷汗瞬間浸透了他內層的衣物,又在低溫下變得冰冷。
但,他成功了。
一層肉眼幾乎看不見,卻能被溫度感應器清晰捕捉到的、微弱的熱空氣層,如同一個透明的、顫巍巍的氣泡,貼合在了那些防輻射毯的內側,勉強封堵住了主要的縫隙。這並不是傳統意義上的火焰,而是對熱能流動的精確乾涉,是熵增定律下的微小逆流。
效果立竿見影。
那令人皮膚刺麻的感覺明顯減弱了!雖然無法完全隔絕所有輻射,但這層脆弱的熱障,極大地削弱了穿透進來的粒子流強度,將其從“致命”暫時降低到了“高危但可短時承受”的範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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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輻射讀數……下降了!有效!”一直緊盯著監測儀的技術員難以置信地喊道。
希望,再次以一種殘酷的方式,係於阿灼一人之身。
人們看著那個靠在牆邊,臉色慘白如紙,身體無法控製地顫抖,卻依舊頑強地維持著掌心那微弱能量輸出的少年,眼神複雜。感激、擔憂、愧疚,以及一絲不易察覺的、對於這種非人力量的敬畏,交織在一起。
洞窟內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隻剩下外界那持續不斷的、仿佛要碾碎靈魂的低沉轟鳴,以及粒子流擊打在外界物體上的“沙沙”聲。這聲音無孔不入,折磨著每個人的神經。照明棒的綠光在黑暗中搖曳,將眾人驚恐疲憊的臉映照得如同鬼魅。
時間仿佛被拉長了。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阿灼感覺自己就像一根被點燃的蠟燭,正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燃燒著自己。不僅僅是psh粒子的消耗,還有一種更深層次的、生命力般的東西在隨之流逝。寒冷從內部蔓延開來,與外界洞窟的陰冷內外夾擊,他的牙齒開始不受控製地打顫,視線也開始模糊,隻有那股不願放棄的意誌,還在強行支撐著那搖搖欲墜的熱障。
小傑緊緊靠在他身邊,用自己微小的體溫試圖給他一點支持,眼中噙滿了淚水。
凱拉默默地將最後一點高能量食物塞進阿灼嘴裡,但他幾乎連吞咽的力氣都沒有了。她知道,這隻是杯水車薪。阿灼的狀態,就像風暴中搖曳的最後一盞燈,隨時可能徹底熄滅。
等待,變成了最殘酷的刑罰。不知道風暴何時結束,不知道阿灼還能撐多久,不知道外麵的世界變成了何等模樣,更不知道……巴頓小隊是否在風暴中找到棲身之所,還是已經……
壓抑的氣氛幾乎要讓人發瘋。有人開始低聲祈禱,有人將頭深深埋入膝蓋,肩膀無聲地聳動。對未來的茫然,對死亡的恐懼,在這幽閉的、被死亡風暴包圍的空間內被無限放大。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一個世紀,也許隻是一瞬。阿灼的身體猛地一晃,掌心的能量波動驟然紊亂,那層脆弱的熱障劇烈閃爍了幾下,幾乎潰散!他悶哼一聲,嘴角滲出一絲血跡。
“阿灼!”凱拉和小傑同時驚呼。
阿灼用儘最後力氣,猛地一咬舌尖,劇烈的痛楚刺激著他幾乎渙散的意識,強行將那股能量再次穩定下來。他感覺自己的五臟六腑仿佛都被凍結,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吞咽冰碴,唯有眉心處因過度集中精神而傳來灼燒般的劇痛。維持熱障不再僅僅是能量的輸出,更像是一場對他靈魂本源的殘酷萃取。他能“感覺”到某種比psh粒子更根本的東西——或許是生命活力本身——正順著那無形的能量通道緩緩流失,注入那層顫巍巍的、維係著所有人性命的熱障之中。
凱拉緊抿著唇,眼中充滿了血絲。她看到阿灼裸露在外的皮膚下,細微的血管呈現出一種不正常的淡藍色,仿佛低溫正從他的身體內部向外滲透、占據。她不敢出聲,隻能徒勞地將手搭在他不停顫抖的肩頭,感受到那單薄骨骼下傳來的、瀕臨極限的震顫。小傑不再隻是靠著,而是用自己瘦小的胸膛緊緊貼住阿灼冰涼的脊背,雙臂環抱住他,試圖用自己微不足道的體溫去溫暖那正在為所有人燃燒的軀殼,滾燙的淚水無聲地浸濕了阿灼破損的衣領。
就在這令人絕望的臨界點上——
外界的轟鳴聲,似乎……減弱了一分?那持續不斷的、仿佛永無止境的“沙沙”聲,也變得稀疏了一些,不再是密不透風的死亡之牆。
凱拉屏住呼吸,幾乎要將眼球貼到監測儀的屏幕上。那根代表輻射強度的、令人心驚肉跳的紅色曲線,在長時間的、令人窒息的峰值平台期後,第一次……出現了緩慢的、微弱但卻真實無疑的、堅定向下的……下降趨勢!
風暴,終於開始減弱了。
但沒有人敢放鬆,甚至不敢大口喘息。希望如同蛛絲般纖細,生怕一絲動靜就會將其震斷。阿灼依舊在燃燒著自己殘存的一切,維持著那最後的屏障,他半闔著眼睛,意識在清醒與昏迷的邊緣浮沉,僅憑著一股不願倒下的執念在支撐。洞窟內的壓抑等待,還在繼續。黑暗、寒冷、恐懼,以及那逐漸清晰的、源自少年生命本源的消耗感,混合成一種更為複雜的絕望。隻是這一次,在那無邊的黑暗與恐懼深處,終於透出了一絲極其微弱的、名為“可能活下去”的熹光。
而這熹光,是用怎樣的代價換來的,隻有阿灼自己,和他體內那近乎徹底枯竭、連餘燼都快要熄滅的“火花”,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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