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平線上騰起的煙塵如同一條翻滾的土龍,沉悶的馬蹄聲敲打著大地,也敲打著烽燧台上每一個幸存者的心。那麵獵獵作響的漢軍大纛越來越清晰,旗下是黑壓壓望不到邊的騎兵洪流,甲胄的寒光在鉛灰色天幕下連成一片,肅殺之氣隔老遠就壓得人喘不過氣。
真正的邊軍主力,來了。
劉昊癱在冰冷的泥水裡,連一根手指頭都不想動。左肩的傷口已經麻木,全身骨頭像散了架,血和泥漿糊了滿臉,隻剩下胸膛還在劇烈起伏,證明他還活著。慕容鐵伐的屍體就倒在幾步外,脖子還在汩汩冒血,眼睛瞪得溜圓,似乎死不瞑目。
趙老四拄著斷矛,呼哧帶喘,臉上分不清是雨水還是冷汗。李狗兒直接軟在旁邊,看著台下的鐵騎洪流,嘴唇哆嗦著,連害怕的力氣都沒了。
老鬼默默拔出匕首,在慕容鐵伐的衣甲上蹭乾淨血漬,插回腰間。他掃了一眼台下逼近的大軍,臉上那萬年不變的冰霜似乎更冷硬了幾分,看不出絲毫波動。他彎腰,利索地割下慕容鐵伐的首級,拎在手裡,像拎著一件尋常的貨物。
烽燧台上一片死寂,隻剩下風卷旌旗的嘩啦聲和越來越近的鐵蹄轟鳴。
很快,大軍前鋒抵達台下,鐵騎左右分開,讓出一條通道。十餘騎精悍的親兵簇擁著一員將領緩緩策馬而出。
這將領約莫四十上下,麵龐黝黑,風霜刻滿了眼角額頭,一雙眼睛卻亮得嚇人,如同鷹隼,緩緩掃過烽燧台上的慘狀——遍地的屍體、凝固的血泊、破損的工事,最後定格在老鬼手中那顆滴血的頭顱,以及癱倒在一旁、幾乎不成人形的劉昊幾人身上。
他穿著玄色鐵甲,外罩暗紅鬥篷,甲胄樣式比之前的張校尉更精良,氣息也更加沉凝凶悍。
【公孫度】
【身份:漢軍騎都尉】
【武力:71】
【忠誠度:0公事公辦)】
【狀態:威嚴,審視,略帶驚訝】
洞察之眼反饋的信息讓劉昊心頭一緊。騎都尉!比校尉更高的軍職!71的武力,絕對是沙場悍將!
公孫度目光在老鬼身上停留片刻,眉頭微不可查地皺了一下,似乎認出了他那身打扮代表的含義,但並未點破。他最終看向場上唯一還算能站著的老鬼,聲音洪亮,帶著金鐵之音:“此處何人主事?戰況如何?這顆首級……又是怎麼回事?”
他的目光掃過慕容鐵伐那猙獰的首級,眼中閃過一絲驚異。慕容部的裨小王,可不是尋常角色。
老鬼上前一步,依舊是那副冷硬模樣,將首級隨意往地上一扔,抱拳道:“陷陣營哨探,編號柒玖。奉命巡邊,追蹤至此。恰逢胡虜圍攻此烽燧,便順手宰了幾個。這裨小王,是此地戍卒協同擊殺。”
他語氣平淡,仿佛在說宰了幾隻雞,更是輕描淡寫地將“協同擊殺”的功勞主要推給了劉昊等人,自己隻占了個“順手”。
公孫度眼中訝色更濃,目光轉向地上癱著的劉昊幾人:“哦?竟是此地戍卒協同斬將?”他顯然有些不信。這幾個殘兵看起來下一秒就要斷氣,能有這本事?
老鬼側開身子,露出身後的劉昊,語氣毫無波瀾:“此子尤為驍勇,雖重傷仍死戰不退,最後那一下,是他創造的時機。”
公孫度的目光如同實質般落在劉昊身上,帶著審視和壓迫。
劉昊心裡罵了一句,這老鬼是把老子架在火上烤!他咬緊牙關,用斷刀支撐著地麵,掙紮著想站起來回話,試了兩下,卻因為脫力又滑倒在地,顯得更加狼狽不堪。
公孫度看著他這慘狀,眼中的懷疑反而消減了幾分,語氣緩和了些:“不必多禮。你且說說,經過如何。”
劉昊喘著粗氣,儘量用最簡練、最客觀的語言,將胡人如何來襲,如何堅守,如何點燃狼煙,張校尉如何先至,王莽如何搶功逼逼,胡人去而複返,慕容鐵伐如何親自衝殺,最後如何被合力擊殺……大致說了一遍。他隱去了王莽私藏金刀和被老鬼射殺的細節,隻說是亂戰中被胡人所殺,也略過了自己發現金刀和設計王莽的那一段,重點突出了胡人的凶悍和己方的慘烈。
他不是在訴苦,而是在陳述事實,但恰恰是這種平實的敘述,反而更透出一股慘烈的真實感。
趙老四在一旁忍不住補充道:“都尉大人!劉昊所言句句屬實!若非他死戰,我等早已化為胡虜刀下之鬼!王隊率他……”他想起王莽的所作所為,一時語塞。
李狗兒也用力點頭,啞著嗓子道:“是……是劉大哥最厲害……”
公孫度默默聽著,臉色沉靜,手指無意識地敲打著馬鞍。他久經沙場,哪裡聽不出其中的凶險和貓膩。王莽那種人他見得多了,而劉昊這樣的,倒是少見。
他的目光再次掃過狼藉的戰場,尤其是慕容鐵伐的無頭屍體和那顆價值連城的首級,又看了看幾乎流乾了血卻還強撐著一口氣的劉昊,心中已有計較。
“陷陣營柒玖。”公孫度忽然看向老鬼,“你任務可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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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鬼麵無表情:“追蹤之敵已儘數剿滅。”
“既如此,此人,”公孫度指了指劉昊,“以及此地戍卒,斬獲慕容部裨小王,此乃大功。按軍律,當由本部敘功請賞。你陷陣營,可有異議?”他這話問得很有技巧,既點了功勞,又暗示這人我保了,你們死士營彆想再插手要人。
老鬼深深看了劉昊一眼,那眼神依舊冰冷,卻似乎多了點彆的東西。他乾脆利落地抱拳:“陷陣營隻問任務,不管敘功。此人既非我營逃卒,自然由都尉處置。”
說完,他竟不再多看眾人一眼,對著公孫度微一頷首,轉身幾個起落,便如同鬼魅般消失在烽燧台下的亂石叢中,來得突兀,去得乾脆。
壓在心頭的巨大陰影驟然消失,趙老四和李狗兒幾乎同時軟倒在地,大口喘氣,仿佛剛從鬼門關爬回來。
劉昊也鬆了口氣,背後驚出一層冷汗。總算暫時擺脫了這索命無常。
公孫度看著老鬼消失的方向,眯了眯眼,隨即收回目光,重新落在劉昊身上,臉上露出一絲難得的、堪稱溫和的神色:“劉昊,是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