弩箭釘入泥地的悶響,像是一巴掌抽碎了所有偽裝。
台下那群“流民”瞬間變了臉色。乾瘦老頭腰杆挺直了,眼裡那點可憐相一掃而空,隻剩下毒蛇般的陰冷。那幾個縮著脖子的壯年漢子猛地扯開破破爛爛的外衣,露出裡麵鞣得發黑的皮甲和腰間的彎刀。裝瘸的那個更是直接站直,反手就從綁腿裡抽出一把保養得油光鋥亮的手弩,動作麻利得嚇人。
哪還有什麼流民,分明是一夥披著羊皮的豺狼。
“媽的,露餡了!”為首那“老頭”啐了一口唾沫,聲音變得粗嘎難聽,“台上的崽子,眼睛夠毒啊!”
趙老四和垛口後的輔兵們倒吸一口涼氣,冷汗唰地就下來了。剛才要是真信了這幫人的鬼話,開了門……後果不堪設想!他們再看劉昊,眼神裡那點信服徹底變成了後怕和慶幸。
劉昊手按著刀柄,指關節因為用力而發白。左肩的傷口隨著心跳一蹦一蹦地疼,但他臉上看不出半點波動。
“最後問一次,”他聲音不高,卻壓過了荒野的風,“誰派你們來的?想乾什麼?”
那假老頭咧嘴一笑,露出滿口黃牙:“誰派?閻王爺派的!聽說這兒剛發了筆橫財,哥幾個窮得揭不開鍋,過來借點嚼穀!識相的,把門打開,糧草兵器扔下來,爺們兒拿了東西就走,饒你們幾條狗命!”
果然是聞著腥味來的鬣狗!什麼慕容部的報複、胡人的精銳,都太高看他們了。就是附近一帶趁火打劫的土匪馬賊,不知從哪聽說烽燧台打了勝仗有繳獲,想來撿便宜。
劉昊心裡念頭飛轉。不能硬耗。台上能打的就這幾個,還個個帶傷,輔兵更是沒什麼戰心。對方雖然隻有十幾人,但都是亡命徒,真豁出去打,就算能贏,自己這邊也得再躺下幾個。
得嚇住他們。
“橫財?”劉昊嗤笑一聲,抬腳踢了踢垛口邊一顆沒來得及清理的胡人首級。那頭顱咕嚕嚕滾下去,摔在土匪們麵前,猙獰的麵目糊滿泥血,嚇得幾個土匪下意識後退半步。
“這就是橫財。慕容部裨小王慕容鐵伐的腦袋,剛讓公孫度都尉割走請功去了。怎麼,你們也想去郡守府領賞?”他故意把公孫度的名號抬出來,聲音拔高,“還是覺得,你們比慕容鐵伐帶來的鮮卑精騎更經打?”
土匪們一陣騷動,看著那顆麵目猙獰的首級,眼神裡多了幾分驚疑不定。公孫度的大名在這一帶可是能止小兒夜啼的。慕容鐵伐?那更是凶名在外的胡酋。
假老頭臉色變了幾變,顯然沒料到這破烽燧台居然真啃掉了這麼一塊硬骨頭,還招來了公孫度那尊煞神。他眼神閃爍,明顯有了退意,但嘴上還不肯服軟:“少他媽嚇唬人!公孫度早走了!就憑你們這幾個傷兵殘將……”
話音未落,劉昊猛地抬手!
“趙老四!”
“卑職在!”趙老四一個激靈,大聲應和。
“把咱們‘請’客人的家夥什亮出來,讓好漢們瞧瞧斤兩!”
趙老四立刻明白過來,和另一個輔兵吭哧吭哧地把那架剛修複好的蹶張弩再次推到垛口,沉重的弩身砸在土牆上,發出沉悶的響聲。那粗大的弩箭箭頭,寒光瘮人。雖然就一架,但在這距離,威懾力十足。
同時,李狗兒和另外兩個會拉弓的輔兵也張弓搭箭,箭鏃清一色是新換的胡人破甲錐,在昏黃的光線下閃著幽冷的光。
劉昊自己則緩緩抽出腰間的環首刀,刀身還帶著沒擦乾淨的血鏽。他目光掃過台下每一個土匪,如同在看一堆死物。
“慕容鐵伐衝上來的時候,帶的馬比你們多,刀比你們快,人也比你們悍。”劉昊的聲音平淡得像在說今天天氣不錯,“現在,他的腦袋沒了。”
他頓了頓,刀尖微微抬起,指向那假老頭:
“你們是想留下腦袋,還是留下身上的零碎,或者……現在就滾?”
殺氣如同實質,混著烽燧台上濃重的血腥味,壓得那群土匪喘不過氣。
那假老頭臉上的肌肉抽搐著,眼神在劉昊冰冷的的臉、那架嚇人的蹶張弩、還有閃著破甲寒光的箭矢上來回掃視。他身後那些土匪更是躁動不安,有人已經開始偷偷往後挪步子。
他們隻是來撿便宜的,不是來跟一幫殺紅了眼的邊軍死磕的,尤其這幫邊軍剛宰了一個胡酋,看起來還他媽的有硬家夥。
“操!”假老頭狠狠罵了一句,色厲內荏地指了指台上,“行!算你們狠!山不轉水轉,咱們走著瞧!”
說完,竟不敢再多留,打了個呼哨,帶著一幫手下罵罵咧咧、卻又速度極快地轉身溜了,很快消失在荒丘後麵。
直到確定那幫人真的走遠了,烽燧台上所有人才長長鬆了一口氣,好幾個輔兵直接腿一軟坐倒在地,擦著額頭的冷汗。
“娘的……嚇死老子了……”趙老四扶著蹶張弩,手還在抖。
李狗兒更是臉色發白,後怕不已:“隊率,您……您怎麼看出他們不是流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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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昊緩緩還刀入鞘,左肩的疼痛因為剛才的緊繃更加劇烈。他沒回答,隻是淡淡道:“收拾好家夥,戒備不能鬆。這種地頭蛇,未必真就怕了。”
他走到垛口邊,望著土匪消失的方向,眉頭緊鎖。這事沒完。這夥人盤踞附近,對周邊地形了如指掌,今天折了麵子,絕不會善罷甘休。他們現在怕的是公孫度的名頭和剛才擺出的陣勢,等回過味來,發現台上真就這麼點人手,遲早還會再來。
被動挨打,不是辦法。
“趙老四。”
“在!”
“剛才那夥人,什麼來路?老巢在哪兒?摸清底細嗎?”
趙老四湊過來,低聲道:“看那架勢,像是黑風寨的人。就在北麵三十裡外的黑風峪裡頭,一夥積年的老匪,頭子叫‘座山雕’,心黑手狠,據說跟境外胡人還有些不清不楚的勾當。官府剿過幾次,都因為那地方易守難攻,沒啃下來。”
黑風寨,座山雕。
劉昊記下了這個名字。他摸了摸懷裡那枚冰冷的狼頭符印,又想起那張從胡人傷員手裡找到的、染血的羊皮紙。慕容部的裨小王,會跟一夥漢人土匪有牽連嗎?
一個念頭如同野草般在他心裡瘋長。
接下來的兩天,劉昊幾乎沒合眼。
他逼著所有人玩命地乾。加固工事,儲備滾木礌石,操練輔兵最基本的防守動作,甚至帶著趙老四和李狗兒,又改造了幾麵盾牌和十幾支箭。
整個烽燧台的氣氛緊張得像拉滿的弓弦。每個人都清楚,土匪的威脅就像懸在頭頂的刀,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落下來。劉昊的狠勁和那股子說一不二的威嚴,讓他們不敢有絲毫懈怠。
第三天下午,公孫度留下的那名輔兵隊長帶著幾個人,押送著承諾的物資回來了。幾袋粟米,一些傷藥,十幾套半舊的皮甲,還有幾柄製式環首刀。
看到烽燧台雖然依舊殘破,但工事明顯加固,防禦有條不紊,甚至軍械都似乎有些不一樣了,那隊長臉上也露出一絲驚訝。尤其是聽說嚇退了黑風寨的探子,更是對劉昊高看了一眼。
交割完物資,那隊長也沒多留,直接帶人回去複命了。
烽燧台再次陷入沉寂。有了這點物資,人心稍微安定了一些。但劉昊心裡的那根刺,卻越紮越深。
黑風寨就像一顆毒瘤,不拔掉,永無寧日。而且,他有一種強烈的直覺,這夥土匪,恐怕不止是土匪那麼簡單。那張帶血的羊皮紙,還有慕容鐵伐的狼頭符印,像兩根線頭,隱隱指向某個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