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原上的風,連著刮了幾天,帶著哨音,卷起地上的枯草和沙土,打在臉上生疼。廢堡裡的日子,就像這天氣,乾冷,熬人。
清理廢墟的活兒沒停,但進度明顯慢了下來。人手太少,工具就那幾把破鎬頭爛鋤頭,刨一天土,虎口震裂,也清不出多大地方。挖井的坑已經下去一人多深,還是乾土,不見半點濕氣。庫房裡那點郡守撥的糧米,眼看著往下掉,每個人碗裡的粥越來越稀,能照見人影。
愁雲慘淡。
劉昊肩上的傷反反複複,低燒一直沒退乾淨,嘴唇起了一層乾皮。他每天拖著病體,不是在殘牆上盯著遠方,就是跟著一起刨土壘石頭,話越來越少,眼神卻越來越沉,像壓著雷暴的雲。
李狗兒端著一碗能數清米粒的稀粥過來,小聲勸:“昊爺,您多少吃點……傷還沒好利索……”
劉昊沒接碗,目光依舊望著堡外那片被風吹得伏倒的荒草:“狗兒,你說,這方圓幾十裡,除了咱們,還有喘氣的嗎?”
李狗兒愣了一下,沒明白意思:“有……有吧?胡狗剛退,逃難的人,總該有往回走的……”
“嗯。”劉昊接過碗,幾口灌下那點溫吞的粥水,把碗塞回給狗兒,“傳話下去,從明天起,每天輪派兩個人,帶上家夥,往東南西北四個方向走,走遠點。看見活人,隻要是漢家子,沒帶刀兵,就往回領。告訴他們,這兒有粥喝,有牆擋風。”
李狗兒眼睛一亮,隨即又黯淡下去:“昊爺,咱……咱自家都快沒米下鍋了……”
“鍋空了,就更得找人往裡添米!”劉昊聲音不高,卻帶著一股狠勁,“去找!能找多少找多少!”
命令雖然下了,但沒人抱太大希望。這兵荒馬亂的,活人都往內地跑,誰往這前線廢墟紮?
沒想到,第三天早上,往南邊探路的老王就真帶回來一夥人!
不是走回來的,幾乎是爬回來的。七八個人,有老有少,個個瘦得脫了形,衣裳破得遮不住體,眼神空洞得像蒙了灰。兩個半大孩子被婦人死死摟著,連哭的力氣都沒了。
是被胡人洗劫了村子的逃難百姓,躲在荒山溝裡啃樹皮草根,眼看要餓死了,被老王發現。
堡裡的人圍上來,看著這些同族的慘狀,心裡都堵得慌。有人默默拿出自己那份更稀的粥,遞過去。
那幾個難民起初嚇得哆嗦,看到熱粥,眼睛猛地爆發出駭人的綠光,幾乎是搶過去,狼吞虎咽,燙了嘴也不管。
劉昊分開眾人走過來,蹲在一個看著像是帶頭的老人麵前:“老伯,從哪來?後麵還有人嗎?”
老人喝著粥,渾濁的老淚往下淌,噎了半天才順過氣:“沒……沒了……就剩這幾個了……村沒了,人都沒了……謝軍爺……謝軍爺給條活路……”
“留下吧。”劉昊站起身,對老王道,“騰個地方,燒點熱水。看看有沒有會壘牆、會木匠活的。”
有了第一批,就有第二批。
往東探路的兩個人,第四天帶回來五個潰散的邊軍傷兵,互相攙扶著,聽說這裡有個“昊爺”收攏人手,過來碰碰運氣。
往西的人,甚至帶回來一個躲在廢棄地窖裡的鐵匠和他的小徒弟,雖然餓得隻剩一把骨頭,但那鐵匠看著廢墟裡撿來的幾塊破鐵胚,眼睛直放光。
人,像涓涓細流,開始朝著這座廢棄的堡壘彙聚。雖然大多麵黃肌瘦,傷病纏身,但終究是活氣。
堡子裡一下子熱鬨起來,也一下子更擁擠,更餓了。那點存糧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耗著。
劉昊的壓力更大了。他組織人手加快挖井,劃分區域搭建窩棚,讓有手藝的工匠帶著人修複工具,甚至開始清理堡外大片的荒地。他像個高速旋轉的陀螺,用近乎嚴苛的命令驅使著所有人,也驅使著自己。
必須在下雪前,打出水,存下點糧,把窩弄出個樣子來!
這天下午,劉昊正帶著人用新伐的木頭加固那段最破的堡牆,了望的人突然連滾帶爬地跑來。
“昊爺!堡外來了一隊車馬!看著……看著像是商隊!”
商隊?
劉昊心裡猛地一跳!扔下木頭,幾步躥上殘牆。
隻見堡外荒原上,果然來了一支車隊。規模不大,三四輛騾車,十來匹馱馬,護衛看著精悍。車隊前方,一個熟悉的身影正跳著腳朝堡牆這邊揮手。
是蘇全那個胖管事!
但他樣子極為狼狽,袍子撕破了好幾處,臉上帶著驚魂未定的神色,車隊的人也都帶著傷,車輛還有破損的痕跡。
劉昊眼神一凝,揮手示意:“放他們過來!戒備!”
吊橋放下臨時用木頭湊合的),蘇全幾乎是跑著衝進堡門,一看到劉昊,胖臉上擠出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撲過來就想行禮:“劉大人!劉司馬!可見著您了!”
劉昊扶住他,皺眉打量:“蘇管事,你這是?”
“哎呦!彆提了!”蘇全一拍大腿,後怕得聲音都變調了,“剛收攏了點您要的貨,想著趕緊給您送來,路上就碰見一夥殺千刀的土匪!要不是護衛拚死擋著,老漢我這把骨頭就交代在荒郊野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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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指著車上的傷痕和幾個掛彩的護衛,心有餘悸:“這世道……真沒法走了!官兵剿匪越剿越多,胡人說不準哪天又殺過來……”
劉昊目光掃過那幾輛大車,上麵蓋著苦布,吃重頗深,顯然裝了不少東西。他心裡急切,麵上卻不動聲色:“蘇管事受驚了。貨沒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