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壓得人喘不過氣。
太原城南三十裡的烽燧台廢墟,血腥味與塵土氣混雜,經久不散。劉昊矗立於殘垣斷壁之間,玄色鐵甲在微弱火把光線下泛著冷硬的幽光。他腳邊,是七具已然僵冷的西涼騎兵屍首,喉間精準嵌入的三棱箭簇,無聲訴說著趙雲那可怖的槍箭雙絕。
“主公,查驗清了。”趙雲的聲音清冷,一如他手中那杆亮銀槍。他用槍尖靈巧地挑開最後一具屍體的皮甲內側,“皆是西涼健銳,筋肉虯結,馬術精湛。但……”他眉頭微蹙,槍尖向下一點,將屍體腰間一塊物事挑飛至劉昊腳下,“無任何軍籍銘牌,隻有這個。”
那物事砸入沙土,發出一聲悶響。周遭親衛舉火細看,不禁倒吸一口涼氣——那是一隻青銅鑄造的狼頭令牌,獠牙外翻,眼窩深邃,猙獰中透著一股邪氣。
“專業的死士。”劉昊的聲音聽不出喜怒,靴底抬起,重重碾在那狼頭之上,發出令人牙酸的摩擦聲。他的目光越過屍體,投向那輛已被熊山暴力劈開的榆木馬車。車廂裂成兩半,露出內裡加固的鐵皮夾層,然而卻是空空如也。
“操他娘的白忙活一場!”熊山薅著自己亂蓬蓬的頭發,圍著馬車殘骸跳腳,聲如悶雷,“俺劈開這破車時,明明聽得真真兒的!裡頭有鐵匣子哐當亂響!咋就他娘的沒了?難不成見了鬼了?”
侯吉在一旁肉疼地直抽抽,小聲嘀咕:“輕點!熊都尉您輕點!這馬車榆木料子還行,軲轆也能拆了用,彆全踹散架了……都是錢啊……”
戲誌才裹緊了身上的裘氅,壓抑著低咳,蒼白的手指卻穩穩指向車廂底部:“主公,看……看榫卯接縫處。”
不等劉昊吩咐,郭嘉已蹲下身,隨手將從不離手的酒葫蘆往地上一擱,指尖細細劃過底板那些看似尋常的接縫。“新漆覆蓋舊痕……有意思。”他頭也不回,向後伸出手,“侯吉!算盤一用!”
“哎!郭先生,您小心著點,這算盤是黃花梨木框,包的精銅邊,算珠是……”侯吉條件反射般地掏出他那油光水滑的寶貝算盤,嘴裡絮叨著保養經,話未說完,算盤已被郭嘉一把奪過。
隻見郭嘉倒轉算盤,以銅框為錘,看準底板幾處不起眼的節點,“咚!”“咚!”“咚!”連敲三下,力道古怪。
“哢噠!”
一聲機括輕響,一塊尺許見方的底板突然彈起,露出其下隱藏的暗格。一卷色澤暗沉、邊緣磨損的羊皮卷軸,靜靜躺在其中。
帳內霎時一靜。
劉昊俯身,拾起那卷羊皮。觸手冰涼柔韌,顯是經過特殊鞣製。他緩緩展開,火光照耀下,一幅極為詳儘的輿圖呈現在眾人眼前。
“這是……”戲誌才湊近一看,呼吸陡然急促。
圖上,山川河流、城池關隘標注得密密麻麻,精細程度遠超當下軍中任何一幅輿圖。自河西走廊起,直至玉門關外,每一處水源地、每一條可供大軍通行的隱秘古道,甚至是一些小型綠洲的枯水期、豐水期,都用不同色料的小字細細注明。圖末,一個朱砂繪就的猙獰狼頭栩栩如生,旁邊還有一行潦草卻力透紙背的八字批語:玉門關外,陽關無故人。
“董卓舊部,何來此等詳圖?”戲誌才麵色前所未有的凝重,手指虛點著幾處標注著“暗流”、“伏沙”的古道,“西涼軍潰散已近兩年,各部互相攻伐,誰人有此能耐、有此心思,重組勢力並繪製出這等足以支撐大軍遠征西域的秘圖?”
這個問題,讓所有人心頭都蒙上一層陰影。
就在這時,帳外遠處驟然響起急促的馬蹄聲,以及斥候特有的尖銳呼哨。
“報——!”
一名風塵仆仆的斥候連滾帶爬地衝入廢墟,單膝跪地,嗓音嘶啞:“主公!南麵五裡出現一支車隊,打荊州蒯氏旗號,約有百人!為首者自稱伊籍,言有十萬火急之密報,求見主公!”
劉昊目光從羊皮地圖上抬起,眼神銳利如鷹。“帶他過來。熊山,帶你的人把現場清理乾淨,這些屍體……”他頓了頓,聲音冰冷,“挖深坑,埋三丈。”
“得令!”熊山轟然應諾,立刻招呼手下軍士開始拖拽屍體,嘴裡還不忘吆喝,“都麻利點!挖坑的使勁!埋結實嘍!彆讓野狗刨出來嚇到過路的,俺老熊還得費勁再殺一遍!”
侯吉看著被拖走的屍體,又忍不住掐指算起來:“一副裹屍席子要二十錢,挖三丈深坑,人工夥食費……唉,虧了虧了,這幫殺才,死都死得這麼費錢……”
片刻之後,火把劈啪炸響聲中,伊籍幾乎是被人攙扶著踏入臨時支起的軍帳。他官袍下擺沾滿泥濘,額頭上全是熱汗,臉上寫滿了驚惶與疲憊。
“將…將軍!禍事了!”他甚至來不及喘勻氣,便急聲道,“曹操…曹操他三日前於許都公然稱公!建魏國社稷,加九錫!已派大將曹仁,率八千虎豹騎精銳,晝夜兼程北上河內郡,兵鋒直指河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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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嘉正仰頭灌酒,聞言差點嗆住,咳嗽著笑出聲:“嗬…咳咳…好個曹孟德,漢帝屍骨未寒,他便迫不及待披上袞服,這是要替自家兒子先把路鋪平麼?”
“還…還有更急的!”伊籍喘著粗氣,從懷中掏出一封被汗水浸得有些模糊的絹書,雙手呈上,“冀州細作冒死傳訊!袁本初得知將軍南下太原,昨日於鄴城召集田豐、沮授等謀士徹夜密談,今日拂曉,已派大將淳於瓊,領精兵三萬,進駐壺關!兵鋒直指上黨!”
帳中霎時死寂。
壺關,乃並州東麵門戶,距上黨郡治長子城不過百裡之遙。袁紹此舉,劍指並州之心,已是昭然若揭!
東有袁紹虎視眈眈,南有曹操悍然進逼,而此刻,自己卻身處太原,麵對著西涼死士留下的謎團。
劉昊指尖輕輕敲打著鋪在簡易木案上的西涼秘圖,最終落在那個朱砂狼頭和“玉門關”三字之上。“西涼人偏在此時現身,奉孝,你如何看?”
“三虎爭食,豺狗伺機。”郭嘉晃著酒葫蘆,眼神卻清明無比,“韓遂、馬騰等西涼餘孽,乃至董卓舊部,無非是想趁中原三強傾軋、無暇西顧之機,西出陽關,割據自立。獻上這份厚禮……”他指了指那輿圖,“是想換取將軍暫緩西顧,甚至結個善緣。至於玉璽……”
他話鋒一轉,似笑非笑地看向驚魂未定的伊籍:“伊先生星夜兼程,冒險穿越曹操地盤而來,恐怕不止是為了給吾主送這兩條人儘皆知的消息吧?”
伊籍被點破心思,臉上尷尬之色一閃而過,隨即化作苦笑:“奉孝先生明鑒。我主劉景升之意,願以襄陽官倉存糧三十萬石,換取將軍出兵,至少牽製曹操主力半年。如此,我荊州便可……”
“不夠。”劉昊斬釘截鐵,打斷了他的話,“三十萬石糧食,隻夠我軍一月用度。回去告訴劉景升,再加江陵水軍樓船、鬥艦五十艘。否則……”劉昊目光陡然變得極具壓迫感,“本王即刻便可遣使前往許都,與曹操議和,共分荊州九郡!”
伊籍駭然失色,身體肉眼可見地晃了一下。與曹操共分荊州?這簡直是劉表乃至所有荊州士族的噩夢!
帳內氣氛正自凝固,帳外突然傳來熊山那標誌性的大嗓門,打破了沉寂:
“主公!主公!逮住了!那娘們逮到了!嘿,這西涼婆娘,真他娘的烈性!”
帳簾被猛地掀開,兩名鐵甲衛士押著一個被牛筋繩五花大綁的女子推進帳中。女子一身玄色勁裝多處撕裂,露出古銅色的皮膚和幾道新鮮的血痕,最顯眼的,是鎖骨處一個青黑色的狼頭刺青,與令牌上的圖案一般無二。她雖被縛,卻昂著頭,眼中儘是桀驁不馴的凶光,鐵鏈在她掙紮下嘩啦作響。
“叫什麼?”劉昊抬手,止住了旁邊按刀欲上的熊山。
那女子猛地啐出一口帶血的唾沫,聲音因久未進水而沙啞,卻帶著十足的狠戾:“董家騎奴,無名無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