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個廢物!連個營地都守不住!我就是化作厲鬼,也不會放過你!”
尖利的嘶吼像冰錐紮進高橋的耳朵,他猛地睜開眼,冷汗瞬間浸透了單薄的囚服。昏暗的牢房裡,隻有鐵窗透進一絲慘淡的月光,照亮了牆角堆著的乾草——這裡是鄰縣縣城的舊糧倉,如今成了關押日軍俘虜的囚籠。
“遠藤……中佐?”高橋渾身抖得像篩糠,猛地往牆角縮去,手腳並用爬了好幾步,直到後背抵住冰冷的牆壁才停下。他死死盯著牢房中央,那裡空蕩蕩的,隻有幾粒從草堆裡滾出來的穀粒在月光下閃爍。
可剛才的聲音那麼真實,遠藤那張帶著刀疤的臉仿佛就在眼前,唾沫星子噴在他臉上,軍刀的寒光晃得他睜不開眼……高橋抱著腦袋,喉嚨裡發出嗚咽的哀鳴,像隻被打斷腿的野狗。
牢房外傳來巡邏的腳步聲,趙大虎提著馬燈走過,聽到裡麵的動靜,隔著木柵欄往裡瞅:“喲,這不是高橋少佐嗎?大半夜不睡覺,在裡頭唱哪出啊?”
馬燈的光亮照進牢房,照亮了高橋慘白的臉。他的眼睛布滿血絲,嘴角掛著白沫,頭發像雞窩似的亂糟糟,哪裡還有半分日軍少佐的模樣?
“鬼……有鬼……”高橋指著牢房中央,聲音嘶啞,“遠藤……遠藤來找我了……”
趙大虎嗤笑一聲,用槍托敲了敲柵欄:“什麼遠藤近藤的?那老小子的腦袋都被咱們掛在營門口示眾了,哪還有閒工夫來找你?我看你是做了虧心事,心裡有鬼!”
這話像針一樣紮進高橋的心窩。他確實虧心——遠藤臨去省城前,千叮萬囑讓他死守營地,他卻因為貪生怕死,連像樣的抵抗都沒組織;遠藤的人頭被送回來時,他第一反應不是報仇,而是想著怎麼逃跑……
“我沒有……我不是故意的……”高橋癱坐在地上,眼淚混著鼻涕往下淌,“是他自己沒用,被土八路砍了腦袋……不關我的事……”
“呸!”趙大虎啐了一口,“見過不要臉的,沒見過你這麼不要臉的!遠藤再不是東西,好歹敢跟咱們真刀真槍地乾,你呢?除了會躲在帳篷裡哭,還會乾啥?”他頓了頓,提高了聲音,“告訴你,好好待著!等咱們清點完戰果,就把你們這些俘虜送到後方去修路,要是再敢胡言亂語,我讓弟兄們把你扔去喂狗!”
說完,趙大虎提著馬燈轉身就走,腳步聲漸漸遠去。牢房裡重新陷入黑暗和死寂,隻剩下高橋粗重的喘息聲。
他不敢再閉眼,生怕一閉上眼,遠藤那張怨毒的臉就會再次出現。可眼皮像灌了鉛似的沉重,不知不覺間,又開始打盹。
“高橋!你給我起來!”
又是一聲怒喝!這次,遠藤的聲音仿佛就在耳邊,帶著濃烈的血腥味。高橋猛地驚醒,看到“遠藤”就站在麵前,胸口插著一把鬼頭刀,鮮血順著刀柄往下滴,滴在他的囚服上,燙得像火。
“你跑啊!怎麼不跑了?”“遠藤”一步步逼近,腐爛的臉頰上,刀疤扭曲成猙獰的形狀,“我在省城挨耳光的時候,你在乾什麼?我被土八路砍頭的時候,你又在乾什麼?!”
“我錯了……我錯了……”高橋連連磕頭,額頭撞在冰冷的泥地上,發出“咚咚”的響聲,“中佐閣下饒命……饒命啊……”
“饒你?誰饒我啊?!”“遠藤”猛地掐住他的脖子,力道越來越大,“我要你跟我一起下地獄!”
“啊——!”
高橋發出淒厲的慘叫,猛地從地上彈起來,雙手死死抓著自己的脖子,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牢房裡依舊空蕩蕩的,哪有什麼遠藤?隻有鐵窗透進的月光,冷冷地照在他身上。
原來是噩夢。可脖子上的窒息感那麼真實,仿佛還殘留著“遠藤”冰冷的手指觸感。
“水……給我水……”高橋嘶啞地喊著,爬到柵欄邊,拚命搖晃著木杆,“來人……給我水……”
守在牢房外的哨兵被吵醒,不耐煩地罵道:“吵什麼吵?再吵斃了你!”
“水……我要水……”高橋不管不顧,依舊瘋狂地搖晃柵欄,木杆被搖得吱呀作響。
哨兵沒辦法,隻能端來一碗冷水,從柵欄縫裡遞進去:“喝!喝死你個狗東西!”
高橋一把搶過碗,咕咚咕咚灌下去,冷水順著嘴角流進脖子,讓他打了個寒顫,腦子卻清醒了幾分。他靠著柵欄坐下,望著鐵窗外的夜空,第一次開始認真思考——自己到底造了多少孽?
從踏上中國土地的那天起,他跟著部隊燒殺搶掠,親手燒死過不肯交出糧食的老鄉,用軍刀挑死過繈褓中的嬰兒……那些被他視為“戰功”的暴行,此刻像電影一樣在腦海裡回放,每一個細節都清晰得可怕。
“報應……這都是報應……”高橋喃喃自語,眼淚再次湧了出來。這次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因為遲來的、毫無意義的悔悟。
天蒙蒙亮時,曹興國來到牢房外。
他剛巡查完城防,路過糧倉時,聽到裡麵有動靜,便走了過來。趙大虎跟在他身後,指著牢房裡的高橋說:“團長,這小子昨晚折騰了半宿,又是哭又是叫的,估計是真嚇破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