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陽光透過台長辦公室那積了灰的百葉窗，在地板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像一串串等待被掃描的絕望條形碼。
鮮時光感覺自己從未如此神清氣爽過，仿佛每一個細胞都在唱著讚歌，讚美金錢，讚美即將到來的自由。
他特意起了個大早，花了很長的時間沐浴更衣、梳妝打扮。他刮乾淨了每一根胡茬，甚至用上了那瓶快要過期的爽膚水，最後，從衣櫃最深處請出了他那件“戰袍”——一套當初為了應聘第一份工作而斥巨資買下的西裝。
雖然現在穿起來，每一顆扣子都在哀嚎，每一寸布料都在訴說著緊繃的痛苦，但這絲毫不影響他由內而外散發出的那股“我即財富，財富即我”的王霸之氣。
他哼著不成調的，類似於野狼dis的曲子，步履輕快得仿佛腳下踩著彈簧，快樂得像一隻即將奔赴花叢去采蜜的蜜蜂。
今天，是他人生中具有裡程碑意義的一天！
今天，他將正式告彆那個需要為柴米油鹽而奔波的庸俗自我！
今天，他將收到係統派發的足以讓他在銀行貴賓室橫著走的巨額獎金，光榮地成為一個……平平無奇的富豪。
懷揣著這樣美妙得快要溢出來的幻想，他用一種“君臨天下”的姿態，推開了電視台那扇吱呀作響的玻璃大門。
然後，他愣住了。
氣氛，很不對勁，十分地不對勁！
往日裡，這個點的某個前台小妹，應該正一邊打著哈欠，一邊在工位下麵用一種堪比特工接頭的隱蔽手法，偷偷摸摸地織著那件號稱要送給男朋友、但已經織了三年，進度條還卡在袖口的史詩級毛衣。
但今天，她沒織毛衣。她捧著手機，身體像安裝了馬達一樣劇烈地抖動著，肩膀一聳一聳，從喉嚨深處發出“咯咯咯咯”的、類似母雞打鳴後發現自己下的其實是金蛋的那種狂喜笑聲。
路過技術部的走廊，平日裡這裡是全公司陰氣最重的地方，死氣沉沉如同it僵屍般的技術員們，此刻竟然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對著一個電腦屏幕指指點點。他們時而捶胸頓足，時而仰天長嘯，不時爆發出“臥槽，這也行？”“牛逼！我跪了！”的驚歎。
最詭異的是，當他們看到鮮時光時，臉上那種司空見慣的，夾雜著“老板又來上班了”的同情與“這個月工資能發嗎”的麻木表情，在一夜之間煙消雲散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為複雜的，混合了敬畏、崇拜、困惑以及“看外星人降落地球”的詭異神色。
有幾個戴著厚厚眼鏡片的年輕程序員，甚至還隔著老遠對著他偷偷豎起了大拇指，動作快得像是在發射什麼神秘信號。
鮮時光心裡“咯噔”一下，像是不小心踩空了一級台階，但僅僅半秒鐘後他便豁然開朗，釋然了。
他明白了！一切都說得通了！
他們一定是看到了昨晚那慘絕人寰低到塵埃裡的收視率！他們一定是被自己這種“不成功便成仁”，敢於把一千萬當手紙燒，充滿行為藝術的豪邁氣魄給徹底折服了！
沒錯，一定是這樣！
是了，他們是在崇拜我視金錢如糞土的高尚情操！是在敬佩我敢於挑戰行業底線的巨大勇氣！
想到這裡，鮮時光不由得挺直了腰杆，下巴微微上揚四十五度，臉上露出一抹“爾等凡人，不懂我的境界”略顯高深莫測的微笑。他對著那些向他行注目禮的員工們，極具威嚴地微微頷首，儘顯一代“敗家宗師”的曠世風範。
他施施然地走進自己的辦公室，舒服地陷進那張隨時可能光榮殉職的老板椅裡。
他泡上一杯珍藏已久的特級鐵觀音——那是上次去拜訪一位廣告客戶時，趁對方去洗手間的間隙，從人家桌上那罐“非賣品”裡順手抓出來的一把。
他打開電腦，在一係列卡頓和廣告彈窗之後，熟練地點開了國內最大的社交媒體平台“圍脖”，準備像一位美食家品嘗一道頂級大餐一樣，仔仔細細一個字一個字地，去品味那些針對《賤來！》的惡毒又充滿智慧結晶的鞭屍評論。
然而，當那份熱氣騰騰新鮮出爐的熱搜榜單映入眼簾的那一刻，他臉上那副“我很滿意”的笑容凝固了，裂開了。
榜單上，沒有他預想中的安慕希演技滾出娛樂圈。
也沒有他期待的史上最爛武俠劇問世。
在熱搜榜第三的位置上，赫然掛著一個讓他感到靈魂顫栗，無比陌生的詞條。
一個鮮紅得仿佛在滴血的“爆”字後麵，跟著六個黑體加粗如同墓誌銘的大字——
賤來審醜狂歡
審醜？這個詞他懂，是負麵的，是批評，是辱罵，是唾棄！
很好！非常符合他的預期！思路是正確的！
但……狂歡？
審醜怎麼能和狂歡聯係在一起？
這就像說“追悼會狂歡派對”一樣，充滿了邏輯上的矛盾與存在主義的荒誕。
一種不祥的預感，像一條沒有鱗片的冰冷毒蛇，順著他的脊椎骨，吐著信子緩緩地向上攀爬，纏繞住他的心臟。
他的手指，帶著一絲不易察覺，仿佛帕金森前兆的顫抖，點開了那個該死的詞條。
轟隆！
他感覺自己的世界觀、人生觀、價值觀，連同昨天喝下去的那瓶昂貴香檳的所有氣泡，在這一瞬間，於他的顱內引爆了一顆精神核彈。
他看到了什麼？
他沒有看到他期盼已久的，整齊劃一的謾罵。
他沒有看到他夢寐以求的，義憤填膺的聲討。
他看到的，是一個光怪陸離、群魔亂舞、超乎他想象力極限的……網絡奇觀。是一場他親手點燃，卻完全不認識的，賽博朋克式的精神盛宴。
他精心設計的，那些足以讓任何一個正常觀眾的腳趾摳出馬裡亞納海溝的“尬點”，在一夜之間，竟然全部搖身一變，在經曆了某種可怕的化學反應之後，成了被無數網友頂禮膜拜、瘋狂追捧、並奉為圭臬的……“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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