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長辦公室。
或者，現在應該稱之為“閉關修行洞府”。
整整三天三夜，鮮時光沒有踏出這間辦公室一步。門被反鎖，窗簾被拉得密不透風，隻有顯示器和一盞台燈散發著幽幽的仿佛來自冥界的光。
空氣中，彌漫著一種複雜而又獨特的“道場”氣息——那是由超過十五種不同品牌外賣的油膩香氣、餿掉的湯汁酸氣、以及主人翁精神崩潰後產生的頹廢氣息，混合發酵而成的一種玄學氣體。
地上、桌上、沙發上，堆滿了各式各樣的外賣盒子，像一座座小小雜亂無章的垃圾堆，堆滿著他逝去的夢想。
他本人雙眼布滿血絲死死地盯著麵前那塊巨大的白板。
白板上，是他耗費了三天三夜的腦細胞，燃燒了無數卡路裡由垃圾食品提供）嘔心瀝血寫下的複盤分析。那字跡，時而工整，時而潦草，時而癲狂，清晰地記錄下了一個有誌青年從“自信滿滿”到“我是傻逼”的心路曆程。
正中央，用血紅色的馬克筆寫著本次項目的核心主題——《關於＜賤來！＞項目是如何背叛我的信任並最終走向可恥的盈利的深刻反思報告》。
下麵，是幾個觸目驚心的，用眼淚和悔恨寫就的關鍵詞：
“致命錯誤一：低估了娛樂至死的時代精神！”
鮮時光在下麵用小字注釋：我以為我在生產垃圾，但這屆觀眾卻自帶垃圾分類和回收再利用功能。他們不是在看劇，他們是在解構、在狂歡、是在生產段子！他們，才是真正的甲方！
“致命錯誤二：挑戰了不可預測的審醜狂歡！”
注釋：我精心設計的“尬點”，本意是勸退，是精神攻擊。結果卻像投放了貓薄荷，精準地刺激到了當代年輕人的某個神秘g點，讓他們集體顱內高潮。我輸了，輸得不明不白。
“致命錯誤三：玩火自焚於‘梗文化’的汪洋大海！”
注釋：梗，是這個時代的病毒。它無孔不入，它傳播力驚人，它甚至可以扭曲一切事物的本來麵目。我以為我在造梗，殊不知，我成了梗本身。我才是那個最大的笑話。
……
分析的最後，是一行總結陳詞，字字泣血，入木三分：
“綜上所述，本人得出一個血與淚的慘痛教訓——在這個光怪陸離、一切皆可娛樂的荒誕世界裡，任何！任何帶有‘娛樂’屬性的東西，都像一盒巧克力，你永遠不知道下一顆會不會突然變成金子，噎死你自己！”
“所以，想要穩定地、可持續地、科學地虧錢，我必須徹底告彆娛樂！必須與‘有趣’劃清界限！必須全身心地、毫不保留地，去擁抱那個被資本和市場唾棄的真正藝術——”
“無聊！！！”
寫下最後這個詞的時候，鮮時光仿佛打通了任督二脈，一股醍醐灌頂的徹悟感席卷全身。
他霍然起身，目光如炬，開始在辦公室裡來回踱步。他要尋找，尋找那個最能代表“無聊”的藝術形式。
他的目光，掃過辦公桌上那疊厚厚的節目策劃案，最終，鎖定在了辦公室角落裡那個積滿了灰塵的鐵皮文件櫃上。
那個櫃子裡，存放著電視台成立以來，所有播出過但收視率慘淡，被觀眾遺忘，連台長本人都記不清名字的節目資料。
他衝過去，一把拉開櫃門，一股混合著紙張陳腐黴變氣息的塵土撲麵而來，嗆得他連打了三個噴嚏。
他的手指，在一排排文件上快速劃過，最終停在了一類標簽已經泛黃字跡都快要模糊的節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