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下午，金三鑫揣著那張名片和僅剩的幾十塊錢“流動資金”，來到了城南的“歡樂天地”。遊戲廳門麵不小，喧囂的音樂和遊戲機發出的電子音混在一起，撲麵而來。裡麵煙霧繚繞，大多是些社會青年和逃課的學生，空氣裡彌漫著汗味、煙味和一種躁動的荷爾蒙氣息。
金三鑫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那點屬於前世底層小人物踏入這種場所的天然怯意，換上一副從容淡定的表情走了進去。他直接走向櫃台，對裡麵一個穿著背心、胳膊上紋著刺青的壯漢說：“我找王老板，約好的，我姓金。”
壯漢打量了他幾眼，似乎有些詫異他的年輕，但還是拿起內線電話說了幾句。不一會兒，阿強從裡麵快步走了出來，臉上依舊是那副熱情的笑容。
“金老弟，夠準時！來來來，王老板在辦公室等你。”
跟著阿強穿過嘈雜的遊戲區，來到後麵一間相對安靜的辦公室。辦公室裝修得頗有點暴發戶氣息，紅木老板桌，真皮沙發，牆上還掛著一幅“財源廣進”的書法。一個約莫四十多歲、穿著poo衫、戴著金鏈子、身材微胖的中年男人正坐在老板椅上，手裡把玩著一串檀木珠子。他就是王福生。
王福生看到金三鑫，眼中也閃過一絲驚訝，但很快被笑容掩蓋，起身招呼：“這位就是金老弟？真是英雄出少年啊！快請坐，阿強，泡茶！”
姿態放得挺低，但眼神裡的審視和算計可沒逃過我的眼睛。金三鑫心中冷笑，麵上卻是不卑不亢，學著港片裡那些年輕才俊的樣子，在王福生對麵的沙發上坐下，腰板挺直，目光平靜地迎向對方的打量。
“王老板，客氣了。”金三鑫淡淡開口，沒有半點高中生的青澀。
王福生眼中欣賞之色多了幾分，直接切入正題：“金老弟是爽快人，那我也不繞彎子了。聽阿強說，你在深城那邊有路子，能弄到些市麵上不多見的好東西？”
金三鑫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反問道：“不知王老板具體對哪方麵的‘好東西’感興趣？”
王福生身體前傾，壓低聲音：“遊戲機！不是我們廳裡這種街機，是家用的，比如索尼的paystation，還有那種手掌機，gaeboy！另外，如果能弄到一些最新的遊戲光盤或者卡帶，那就更好了！這東西，在我這遊戲廳旁邊開個租賃店，或者直接賣，絕對火爆！”
金三鑫心中一動。paystationps1），gaeboy！這確實是99年時的硬通貨，尤其是ps1，在國內絕對是高端玩意，價格不菲，而且貨源緊張。如果能搞到，利潤絕對可觀！這王福生倒是有點眼光。
但他臉上卻露出為難的神色：“王老板，您要的這東西……可不簡單啊。索尼ps，港行正版價格高，而且過關風險大。組裝機或者水貨，質量又參差不齊。這渠道，可不是一般人能打通的。”
他這是在抬高價碼，同時也試探王福生的決心和底牌。
王福生混跡多年，自然聽出了弦外之音，他嗬嗬一笑，拿起茶杯抿了一口：“風險嘛，做生意哪能沒風險？關鍵是利潤夠不夠。金老弟，隻要你真有路子，能保證貨源和一定的質量，價格不是問題。我可以先付定金！”
聽到“先付定金”，金三鑫心裡踏實了一半。有定金，他就能操作很多事情。
“不瞞王老板，”金三鑫也端起茶杯，姿態從容，“渠道我確實有。我表哥在深華強北那邊，做的就是這行。不過，量太小了他不接，而且需要現款現貨，或者至少七成定金。”
他故意把“華強北”這個地名拋出來，增加可信度。99年，華強北已經開始成為電子產品的集散地，但對內地小城很多人來說，還是個神秘而遙遠的地方。
王福生顯然聽說過華強北的名頭，眼神更熱切了：“量好說！第一批我可以先要十台ps，二十台gaeboy，遊戲光盤你先弄五十張熱門的來試試水！定金按七成付，沒問題！”他報出的數量，對現在身家隻有幾十塊的金三鑫來說，無疑是天文數字。
金三鑫心臟砰砰直跳，但強自鎮定，大腦飛速運轉。十台ps，就算按水貨批發價，也得接近兩萬塊！七成定金就是一萬四！他上哪兒去弄這批貨？他那個“表哥”可是子虛烏有的！
怎麼辦？直接說搞不到？那之前營造的形象就全毀了，還可能得罪王福生。答應下來？簡直是天方夜譚！
就在金三鑫腦筋急轉彎，準備先用話術拖延一下的時候，辦公室門外突然傳來一陣吵鬨聲。
“讓我進去！我找金三鑫！”一個熟悉又帶著焦急的女聲響起，是李婉清！
金三鑫臉色一變。這虎妞怎麼跟來了？
阿強趕緊出去查看，不一會兒，帶著一臉倔強、眼眶還有點發紅的李婉清走了進來。
“金三鑫！你沒事吧？他們有沒有為難你？”李婉清一進來就衝到金三鑫身邊，緊張地打量著他，完全無視了旁邊的王福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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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三鑫又是感動又是好笑，拉了她一下：“我沒事，正跟王老板談生意呢。你怎麼來了？”
“我……我看你一個人來這種地方，不放心，就跟過來了。”李婉清低下頭，聲音變小了些，“外麵那些人……看起來好凶。”
王福生看著這一幕，先是愕然，隨即哈哈大笑起來：“哈哈哈，金老弟，這位小妹妹是……？看來很關心你啊！”
金三鑫靈機一動，忽然有了主意。他拍了拍李婉清的肩膀，對王福生苦笑道：“讓王老板見笑了。這是我……表妹，從小一起長大，性子有點急，怕我吃虧。”他特意強調了“表妹”和“一起長大”，暗示關係親近。
然後他轉向李婉清，用一種看似責怪實則帶著寵溺的語氣說：“小清，彆瞎鬨。我跟王老板談正事呢，就是關於從你大表哥那邊進貨的事。”他邊說，邊對李婉清使了個眼色。
李婉清雖然“虎”，但不傻，看到金三鑫的眼神，雖然不明白具體怎麼回事，但隱約感覺到他在做戲，立刻配合地撅起嘴，嘟囔道：“哦……那你們談嘛，凶什麼凶……”但人卻老老實實站在金三鑫身邊不走了，一副“我就要在這裡看著”的架勢。
王福生看著這對“表兄妹”，眼珠轉了轉，似乎想到了什麼，臉上的笑容更盛：“原來是自己人！那就更好了！金老弟，你看，這第一批貨……”
金三鑫趁勢接過話頭，表情變得嚴肅：“王老板，既然我表妹也在這，有些話我就直說了。我表哥那邊的規矩，定金七成沒問題，但需要一點時間籌備。畢竟十台ps不是小數目，他要從不同渠道調貨，確保質量。這樣，您先把需要的遊戲機型號和遊戲清單詳細列給我，我傳真給他。一周，一周內我給您確切消息和賬號，您打定金，他那邊收到款立刻發貨。如何？”
他這番話說得合情合理，既顯示了“渠道”的正規需要調貨），又給了自己一周的緩衝時間，還暗示了後續操作的流程傳真、銀行轉賬），顯得非常專業。
王福生沉吟片刻，覺得在理。畢竟是大額交易，謹慎點是應該的。而且金三鑫這沉穩的氣度和身邊這個突然出現的“表妹”，都讓他覺得這年輕人背後可能真有點門道。
“好！就按金老弟說的辦！”王福生一拍大腿，“阿強，拿紙筆來！金老弟，合作愉快！”他再次伸出手。
這一次，金三鑫穩穩地握了上去：“合作愉快，王老板。”
離開“歡樂天地”，金三鑫長舒一口氣，後背竟然驚出了一層細汗。剛才真是險之又險！
李婉清跟在他身邊，這才迫不及待地問：“金三鑫，到底怎麼回事啊？你哪來的大表哥？還有，你們真要買賣遊戲機？那得多少錢啊？”
金三鑫看著身邊這個因為擔心自己而莽撞跟來，又機靈地配合他演戲的女孩，心中充滿了複雜的情緒。他停下腳步，認真地看著李婉清：“婉清，今天……謝謝你。”
李婉清被他突如其來的正經和稱呼他平時都叫她李婉清或者“虎妞”）弄得一愣，臉瞬間紅了，扭過頭：“誰、誰要你謝！我是怕你被人打死，沒人給我分冰棍錢了！”
金三鑫笑了，沒有戳穿她的口是心非。他抬頭看了看天色，說道：“走吧，我請你吃好吃的，今天賺了筆‘大生意’的談判費。”
“真的？吃什麼？”李婉清立刻忘了剛才的尷尬，眼睛亮了起來。
“隨便點！”金三鑫大手一揮，豪氣乾雲，心裡卻在飛速盤算：一周時間，一萬四千塊的定金！貨在哪裡？這個彌天大謊，接下來該怎麼圓？這真是，機遇與風險，一步天堂，一步深淵啊！
而李婉清看著他“自信”的側臉，心裡的某個角落，似乎有些東西，正在悄悄發生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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