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暮時分,中軍大帳的炭火燒得正旺,卻驅不散帳內凝滯的空氣。趙徹按著狼頭兵符的手微微發緊,目光落在帳外——那裡停著二十輛齊軍的糧車,軲轆碾過硬土的聲響,比帳內的呼吸聲更讓人安心。
“趙將軍爽快。”齊軍來使是個眉目銳利的校尉,手裡把玩著趙徹剛遞過去的鎏金令牌,“既然將軍肯認我齊軍側翼牽製的功勞,這三千石糧草,五十車禦寒的麻布,自然分毫不差。”
趙淩豐按在劍柄上的手鬆了鬆。昨夜他還聽見父親在帳內翻查糧草簿,指節敲著賬本的聲音比戰鼓還沉——軍中餘糧隻剩三日,若齊軍不肯鬆口,彆說慶功,恐怕要凍餓交加地退回雁門關。
“隻是……”齊軍校尉話鋒一轉,目光掃過立在角落的龍弈,少年正低頭用炭筆在沙盤上勾畫著什麼,側臉被燭火映得半明半暗,“貴營那位龍小兄弟,倒是好本事。我家將軍說了,若龍小兄弟願移步齊營坐坐,他願再添一百石精米。”
帳內的空氣驟然冷了幾分。
趙徹的銀須動了動,指尖在兵符上掐出深深的印子:“校尉說笑了。一個夥頭軍,怎配勞動齊將軍掛心?”
龍弈忽然停了筆,抬頭時正對上齊軍校尉的目光,少年的眼神淡得像水,卻讓那校尉莫名地收了笑。
“多謝齊將軍美意,”龍弈的聲音不高,“隻是我炒的豆子,怕不合齊軍兄弟的口味。”
趙淩豐“嗤”地笑出聲,剛要接話,卻被父親一個眼神製止。趙勇站在趙徹身側,悄悄往龍弈那邊挪了半步,仿佛想替他擋住帳內陡然升起的寒意。
齊軍校尉碰了個軟釘子,倒也不惱,起身拱手:“既如此,我便告辭了。糧草已卸在西營,趙將軍清點後,在交割文書上畫押即可。”
他走至帳門口時,忽然回頭,目光在龍弈身上頓了頓,“對了,我家將軍還說,落馬坡那把火,燒得漂亮——比三年前燒斷北狄糧道的那把,更有章法。”
帳簾落下的瞬間,趙徹猛地將兵符拍在案上。燭火驚得跳了跳,映得他臉上的陰影忽深忽淺:“淩豐,去把交割文書取來。”
趙淩豐應聲時,瞥見龍弈正用衣袖擦去沙盤上的痕跡。
那上麵原本畫著落馬坡的地形,此刻隻剩一片模糊的炭灰,像從未有人動過。少年的指尖沾著黑灰,在袖口蹭了蹭,倒蹭出幾道更深的印子,像極了戰場上不見底的溝壑。
“將軍,”趙勇低聲道,“齊軍這是……”
“他們想挖人。”趙徹的聲音冷得像冰,“也想試探,這把火到底是誰的手筆。”他看向龍弈的眼神,多了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複雜,像在打量一柄鋒利卻不知歸屬的劍。
龍弈卻像沒聽見,自顧自地收拾起沙盤邊的炭筆,指尖捏著那截燒得隻剩半寸的炭頭,轉了兩圈。
直到西營傳來士兵的歡呼——“糧草到了!還有麻布!”——那聲音撞開帳簾,帶著黑夜裡的寒氣湧進來,帳內的凝重才散了些。趙徹的臉色緩和了些許,揮了揮手:“擺慶功宴。”
趙淩豐剛掀簾要走,腳步頓了頓。“龍弈,走了。”他揚聲喊,銀甲上的水粒還沒散儘,在帳內暖光裡閃著碎星,“慶功宴要開了,難不成你要在這兒跟沙盤較勁?”
龍弈擦沙盤的手停了停,回頭時睫毛上還沾著點炭灰。“來了。”他應得乾脆,把那截短炭頭往腰間一塞,倒像是藏了什麼寶貝。
兩人並肩往外走時,趙淩豐忽然用胳膊肘撞了撞他,銀甲的邊緣蹭過龍弈的粗布袖子,帶起一陣風:“方才齊軍那校尉,說你燒火比三年前還厲害——你以前真燒過北狄糧道?”
龍弈正低頭踢腳下一塊硬邦邦的小土塊,聞言猛地抬頭,眼裡閃過一絲慌亂,像被踩了尾巴的貓。他飛快地擺手,袖口沾著的炭灰都抖落下來:“燒什麼糧道?我連北狄的糧草長什麼樣都沒見過。”
趙淩豐挑眉,顯然不信,卻見他急得差點同手同腳,忍不住笑出聲:“瞧你急的。”
他忽然湊近半步,壓低聲音,甲葉碰撞的輕響裡裹著好奇,“說真的,你在沙盤上畫的那幾道,是不是早就算準了齊軍會來分功?”
龍弈的腳步頓了頓,彎腰撿起塊碎土渣,在掌心搓了搓。
土碴化在指尖,涼得他打了個激靈,才緩緩道:“哪算得準,不過是猜的。”他抬眼時,睫毛上還沾著點炭灰沫,“齊軍想借這次勝利穩固邊境,咱們缺糧草,他們順水推舟送個人情,順便探探虛實——換作是我,也會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