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弈正蹲在灶前添柴,火舌舔著鍋底,映得他側臉暖融融的,耳尖卻微微動了動。
他沒回頭,隻把手裡的柴禾掰得更碎些,聽著隔壁案台的士兵繼續議論:“可不是麼?方才去送早飯,見張校尉蜷在帳裡,軍毯裹得像個粽子,說話都帶喘,軍醫急得直跺腳,說那藥得連喝七日,可張校尉今早捏著鼻子灌了半盞,就把藥碗摜了,說再喝不如讓他死在雪地裡。”
灶膛裡的火光忽然跳了跳,龍弈往火裡添了塊硬柴,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
牆角的竹筐裡堆著些晾乾的草藥,是他前陣子趁著休沐在營外采的,此刻他伸手翻了翻,指尖觸到一把飽滿的麥粒,那是秋裡剩下的陳糧,本想用來喂夥房那隻跛腳的老母雞。
他沒多說什麼,隻取了個陶盆,將麥粒倒進去淘洗乾淨,又支起小泥爐,架上鐵鍋。
麥粒在熱鍋上漸漸泛黃,發出細微的劈啪聲,他握著竹鏟慢悠悠地翻動,直到麥粒染上焦褐色,一股帶著暖意的甜香便漫了出來,混著灶間的煙火氣,倒比尋常藥味好聞得多。
暮色降臨時,龍弈托去北營送晚食的小兵,捎去一個粗瓷碗。碗裡是軍醫重煎的藥湯,表麵浮著一層淺淺的泡沫,底下沉著些焦黑的碎粒,聞起來竟少了些衝人的苦澀,多了縷溫吞的甜香。
誰也沒指望這碗加了些“穀糠似的東西”的藥能有什麼不同,直到第三日清晨,有士兵跑過夥房時扯著嗓子喊:“瞧見沒?張校尉今早竟在帳外練劍了!說是昨夜的藥喝著不那麼苦,喝了兩碗,今早起來痰都少了!”
眾人紛紛驚歎道:“龍弈這小子,不光會做飯,還懂醫理?”
龍弈正低頭刮著鍋底的藥垢,聞言手下的動作頓了頓,隨即又繼續手上的活計。
晨光從窗欞漏進來,照在他沾著炭灰的手背上,那雙手剛揉完麵團,又炒過麥粒,此刻正慢悠悠地將刮下的藥垢倒進泔水桶裡,仿佛那帳外的喧囂,不過是灶膛裡偶爾爆出的火星,燒過了,也就散了。
“上次我跟他說箭靶的位置偏了三寸,他看了一眼就說,是因為西北風把靶子吹歪了,讓我們往東南挪半尺,果然準頭好了不少!”
連負責軍械的老匠頭,都常來夥房討杯熱湯喝,邊喝邊跟龍弈念叨:“東邊的箭樓地基鬆了,開春得加固,不然雨季要塌。”龍弈就默默記著,在草紙上把箭樓的位置圈了個紅圈。
臘月的雪下得沒頭沒尾,營地裡新踩出的腳印轉瞬間就被落雪填平,天地間隻剩一片晃眼的白。
龍弈踩著沒過腳踝的積雪往井台去,井繩凍得硬邦邦的,攥在手裡像握了根生了鏽的鐵索,每往上提一寸,都發出“咯吱”的悶響,像是在嚼碎這滿世界的寒氣。
剛打上半桶水,營門口的喧嘩就順著風卷了過來。
柱子搓著凍得通紅的手,軍靴在雪地上碾出深深的坑,臉上滿是為難,“再說,誰知道是不是南楚派來的細作?”
“我不是細作……”一道清潤卻帶著怯意的女聲插進來,被風割得有些發飄,卻像根細針,輕輕挑動了空氣裡的緊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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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弈提著水桶轉身時,正撞見趙勇披著件玄色鬥篷從營房裡出來。鬥篷下擺掃過積雪,濺起細碎的雪沫,他的臉在雪光裡更顯冷峻,皺眉看向營門口:“吵什麼?”
柱子趕緊上前,壓低聲音把前因後果說了——原是前幾日救下的那對姐弟,營裡留了他們兩日養傷,消息不知怎的傳到了趙勇耳裡。
趙勇的目光越過哨兵,落在了那個站在雪地裡的女子身上。
這一看,連他自己都微怔了片刻。
不過兩日功夫,那女子像是被雪水浸過的梅枝,竟透出幾分驚心動魄的鮮活來。
粗布衣衫雖依舊寬大,卻掩不住細瘦的腰肢,風過時衣袂貼在身上,勾勒出少女獨有的柔韌曲線。頭發鬆鬆挽了個髻,幾縷碎發垂在頰邊,沾著未化的雪粒,倒像是綴了些細碎的銀星。最惹眼的是她那雙眼睛,先前蒙著的灰翳散了,此刻望著他,清澈裡裹著幾分警惕,像受驚的鹿,睫毛上還凝著層薄霜,眨動時簌簌落下,看得人心頭發顫。
她腳邊的小石頭緊緊攥著她的衣角,小臉凍得通紅,眼裡噙著淚,卻死死咬著唇不肯哭出聲,懷裡還揣著那塊刻著“楚”字的木牌,像是揣著最後的依仗。
“南楚軍的地界離這有百裡,”趙勇的目光沉下來,像結了冰的湖麵,“你們怎麼跑過來的?”
阿婷的指尖在袖中攥得發白,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她不能說自己是南楚的公主,更不能說身後有西秦的追兵,隻能垂著眼睫,聲音輕得像落雪:“家鄉遭了兵禍,一路逃來的……隻想找個地方落腳,給孩子一口熱飯吃。”
“兵禍?”趙勇往前兩步,軍靴踩在雪上發出沉悶的響,“哪路的兵?穿什麼甲胄?”
一連串的追問像冰錐砸過來,阿婷的臉霎時白了,嘴唇翕動著卻說不出話——她怎能說,是西秦的鐵甲將來會踏碎了她的家國?
小石頭見她發慌,突然掙開她的手,撲到趙勇麵前,把懷裡的木牌高高舉起來,凍得發紅的小手抖個不停:“我們不是壞人!我爹說這是‘楚’,是我們的家!”
趙勇的目光落在木牌上,眉峰皺得更緊。南楚的難民,偏巧出現在這兩軍交界的營地,由不得他不多想。他正要再問,身後卻傳來龍弈的聲音。
“趙伯父。”龍弈提著水桶走過來,桶沿的冰碴隨著腳步晃落,在雪地上砸出點點濕痕。
他看了眼縮在阿婷身後的小石頭,又看向趙勇,聲音平靜得像無風的湖麵:“這孩子昨夜發了高熱,燒得說胡話,嘴裡隻念叨著找爹。那女子身子也弱,前日救回來時,手腕上還有傷口,不像是會武藝的細作。”
趙勇見龍弈走來,語氣褪去冷硬,為難道:“軍營不是善堂,留兩個來曆不明的人,出了岔子誰擔責?”
“放心伯父,出了事我擔。”龍弈的聲音乾脆,帶著不容置疑的篤定,“前幾日截獲的糧草裡,還剩些傷藥和糙米,夠他們過冬了。讓她去夥房幫忙燒火,孩子跟著我,若真有異動,我親自押送他們去見將軍。”
風卷著雪沫打在人臉上,生疼。
阿婷望著龍弈寬闊的背影,他身上的棉衣沾著雪,在陽光下泛著冷光,可說出的話,卻比懷裡的暖爐還要燙。她下意識地將小石頭往身後攏了攏,指尖觸到孩子冰涼的耳朵,心裡卻莫名安定了些。
趙勇盯著龍弈看了半晌,似乎看出了這後輩的心思,喉間溢出聲不輕不重的歎氣,倒像是帶著點無奈的縱容。轉身時鬥篷掃起一片雪霧,聲音裡已聽不出先前的冷硬:“出了事,問起責,我可要頭一個找你算賬,小子。”
哨兵見副將鬆了口,趕緊挪開了擋路的長槍。
阿婷牽著小石頭往裡走時,雪光恰好落在她臉上,映得她原本蒼白的臉頰泛起一層淡淡的粉,像雪地裡初綻的梅蕊。經過龍弈身邊時,她腳步頓了頓,抬眼望他,眼裡盛著的感激像化了的春水,輕輕晃了晃,終是沒說什麼,隻牽著小石頭,一步一步踩進營裡更深的雪色裡。
龍弈望著她們的背影,直到那抹纖細的身影消失在營房拐角,才低頭看了看手裡的水桶。桶裡的水結了層薄冰,映著他自己的影子,竟有些模糊不清。
回到柴房,爐火“劈啪”響著,映在他眼底,像兩簇跳動的疑惑。他摸了摸懷裡的木炭,草紙上那些密密麻麻的記號,忽然被什麼東西硌了一下——是趙淩豐送他的那塊蜜餞,被他壓成了碎末,混著沙土,在布包裡結成了塊。
他想起趙淩豐臨走時說的“等我回來”,此刻那聲音像被風雪揉碎了,順著門縫鑽進夥房,和爐火的熱氣纏在一起,分不清是暖還是涼。
龍弈抬頭望了望陽關的方向,那裡隻有漫天風雪在翻滾,像誰打翻了的硯台,把天地都染成了一片混沌。他摸了摸懷裡的草紙,東南崗的哨卡位置旁,不知何時被他畫了個小小的問號。
而營帳外和小石頭嬉戲的阿婷,回想著龍弈在風雪裡的背影,嘴角慢慢勾起一抹淡淡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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