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將信紙仔細折成方形,塞進一節青竹筒裡,又在外頭裹了三層防水的油紙——那是龍弈教她的法子,說這樣能防潮。
“柱子哥。”
阿婷輕輕敲開哨兵帳的門,少年正蹲在地上擦弓箭,鹿皮布蹭過箭簇,發出細碎的響。見是她,柱子慌忙站起身,手裡的弓差點脫手:“阿婷姑娘?這麼晚了有事?”
聽完她的請求,柱子驚訝地張大了嘴,箭杆“咚”地戳在地上:“你要我去南楚軍營送信?那、那可是敵軍啊!”
“他們不會傷害你的。”
阿婷望著他,眼神誠懇得像晨露,“你隻說是給項雲將軍的信,他們定會轉交。”
柱子看著她眼裡的期盼,又想起龍弈臨走時拍著他肩膀說“照顧好阿婷姑娘”的模樣,撓了撓頭,耳尖有點紅:“行吧,誰讓你是阿婷姑娘呢。”他忽然湊近,壓低聲音,“不過你得告訴我,那信裡寫的啥?神神秘秘的。”
阿婷猶豫了一下,指尖絞著衣角:“我……其實是南楚的公主。那是我家的老將軍,在找我。”
“公、公主?”
柱子手裡的弓“哐當”掉在地上,眼睛瞪得像銅鈴。他看看阿婷素色的裙衫,又想想自己平日裡跟她勾肩搭背搶麥餅的樣子,臉頰“騰”地紅透了,“那、那我更得去了!”
深夜的黑風口,風帶著山澗的涼意,卷得人衣袍獵獵。
柱子揣著竹筒,像隻受驚的兔子,借著月光的陰影,貓著腰溜到南楚軍營的邊界。哨兵的長矛立刻交叉攔住他,見他舉起雙手,又聽說是給項雲將軍的信,才警惕地搜了他的身——連箭囊裡的箭頭都數了三遍,才把竹筒傳了進去。
柱子蹲在遠處的石頭後,聽見軍營裡傳來甲胄碰撞的聲響,心裡七上八下的。他忽然想起阿婷姑娘塞給他的那包糖糕,甜絲絲的,像她方才眼裡的光。
項雲的帳裡還亮著燈,燭火把他的影子投在地圖上,像塊沉甸甸的石頭。
他正用指尖丈量著燕回山到南楚鷹嘴崖的距離,忽然聽見親兵來報:“將軍,營外有個南陽軍的小兵,送來一封信,說是給您的,落款……是‘阿婷’。”
“阿婷?”
項雲猛地站起身,案上的青瓷茶盞“哐當”翻倒,茶水漫過地圖上的“燕回山”,暈開一片深色的漬痕。
展開信紙時,他的手竟有些抖。
那娟秀中帶著韌勁的字跡,像極了阿婷小時候在他掌心寫字的模樣——一筆一劃,認真得讓人心疼。項雲的老淚忽然就湧了上來,順著溝壑縱橫的皺紋滾落,滴在信紙上,暈開小小的墨花。
“傻孩子……傻孩子啊……”
他喃喃自語,指腹一遍遍摩挲著“身安處即是吾鄉”那行字。
心裡又疼又慰:疼她小小年紀就要背負這些,慰她平安無事,更慰她身陷敵營,卻仍記掛著南楚的安危。
他連夜回信,狼毫筆在紙上走得急,字跡比平日潦草了些,卻字字都帶著滾燙的懇切。
“公主之憂亦是老臣之憂”,“南楚有老臣在一日,便絕不讓他國之敵踏進一步”,“公主若有任何差遣,隻需一紙書信,老臣萬死不辭”。
最後,他在末尾重重寫下:“老臣已令兵退三十裡,公主安心待著,務必保重。”
柱子揣著回信回到夥房時,天剛蒙蒙亮,灶膛裡的火星剛被張叔吹亮。
阿婷接過竹筒,指尖觸到那帶著體溫的信紙,眼眶“唰”地紅了。展開信,項雲那熟悉的、帶著點蒼勁的筆跡映入眼簾,她仿佛能看見老將軍在燈下寫信的模樣——鬢角的白發沾著燭灰,眼裡的關切比帳外的晨露還要濃。
“謝謝你,柱子哥。”
她輕聲說,聲音裡裹著未散的哽咽。
柱子撓了撓頭,嘿嘿笑了,耳尖有點紅:“公主殿下放心,你的事,我柱子就算爛在肚子裡,也絕不往外說!”
他忽然挺起胸膛,拍得“咚咚”響,“以後我就是你的護衛,弓箭隨時都在!誰也彆想欺負你!”
阿婷被他這副模樣逗笑了,眼角的淚卻趁機滾了下來,落在信紙上“願南楚無恙”那行字上,像一顆晶瑩的珍珠,慢慢暈開。
晨光從窗欞鑽進來,照見她唇邊的笑意,和眼角的淚光,像帶著露的花,又柔又韌。
她走到窗前,輕輕推開木窗。
清晨的風裹著柳梢的清香撲進來,拂在臉上,溫柔得像項伯伯寬厚的手掌。遠處的天際正一點點亮起來,一抹魚肚白鑲在黛青色的山邊,像極了南楚宮殿裡那些描金的白瓷盤,精致得讓人想起舊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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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忽然想起小時候,項雲將軍在演武場教她射箭。每當她咬著牙也拉不開弓時,他總會用帶著薄繭的手掌握住她的小手,輕聲說:“公主,力氣要往回收,像攥住一團棉花——越急,越使不出勁。”
她還想起父王鬢角沒添那麼多白發時,曾抱著她在禦花園看孔雀開屏,金翠的尾羽掃過她的臉頰,父王笑著說:“阿婷以後要嫁的人,得像這孔雀一樣,既有錦繡前程,又得把你捧在掌心裡。”
那時的陽光,也像今天這樣暖,透過雕花窗欞落在身上,能曬出淡淡的花香。
可現在,她卻成了一個“逃兵”,躲在敵營的夥房裡,靠著一封薄薄的書信,維係著與故鄉最後的牽絆。
阿婷輕輕歎了口氣,將項雲的回信仔細折成方寸,藏進枕下——那裡,還壓著半張油紙,是龍弈臨走時,她塞給他那塊糖糕的包裝,紙上還留著淡淡的甜香。
不知何時,月光已爬上柳梢,像撒了層薄薄的銀霜。
阿婷望著窗外的月光,忽然就想起了龍弈。不知道他此刻到了陽關沒有?城下的鐵甲軍是否已被引到鹽堿地?他說過,春天總會來的,可這亂世的春天,似乎總比彆處來得格外遲。
風卷著一片柳葉落在她掌心,指尖的涼意裡,仿佛還殘留著寫信時的鬆煙墨香,和那個老將軍跨越山河的、沉甸甸的牽掛——那牽掛像塊暖玉,揣在懷裡,既熨帖,又讓人心頭發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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