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像融化的金液,順著燕回山的山脊漫下來,漫過城頭的箭垛,在青石板上淌出一片暖黃。
玄鳥旗在風裡舒展,金線繡的玄鳥翅膀張得更開了,仿佛下一秒就要振翅飛入湛藍的天際,喙裡銜著的麥穗在光裡流轉,像真的結了飽滿的顆粒。
阿婷蹲在藥房的青石板上,將曬乾的止血草揉碎,草屑從指縫漏下來,簌簌落在粗布小包裡,空氣中彌漫著艾草與當歸混合的清香,帶著點微苦的暖意。
“這些夠嗎?”
她抬頭問老軍醫,指尖沾著細碎的草屑,額角沁出的汗珠被晨光鍍成金粒,順著臉頰往下滑。
“夠了夠了。”
老軍醫笑眯眯地看著她,手裡的藥杵還在石臼裡轉著,“有公主這雙巧手揉出來的藥,弟兄們就算受了傷,也能好得快些——沾著福氣呢。”
阿婷臉頰微紅,剛要開口說“伯伯說笑了”,遠處忽然傳來一陣沉悶的號角聲。那聲音不似南陽軍的蒼涼,也不似南楚的悠揚,帶著股金屬摩擦般的尖銳,像鈍刀刮過鐵甲,刺得人耳膜發疼,在山穀裡蕩開層層疊疊的回音。
她心裡“咯噔”一下,手裡的藥包“啪”地掉在地上,草屑撒了一地。她下意識地望向中軍帳的方向,那裡的旗幟在風裡獵獵作響,卻不知為何,此刻看著竟有些晃眼。
此刻的中軍帳內,龍弈正站在地圖前,指尖點在陽關道與渡水河的交彙處,那裡被圈了個圈。
陽光透過窗欞,在他銀甲上投下斑駁的光影,甲片上的紋路被照得清晰,映得他眼底一片明亮,帶著點戰前的篤定。
“天公作美,今日無風無雨,正是守城的好時候。”
他對身旁的傳令兵笑道,聲音裡帶著輕鬆,“再去各陣看看,讓弟兄們都打起精神——贏昭的鐵騎,該到了。”
傳令兵剛應聲“是”,帳外就響起雜亂的腳步聲,像有一群驚馬奔來。一個渾身是土的戰報兵連滾帶爬地衝進來,甲胄上還沾著焦黑的痕跡,像是被火燎過,嗓子啞得像被砂紙磨過,幾乎發不出完整的話:“統領!陽關道……陽關道出事了!”
龍弈的心猛地一沉,指尖在地圖上頓住,那點輕鬆瞬間消失:“說清楚!淩豐呢?他怎麼樣了?”
“秦軍……秦軍像是早知道我們在陽關道設了埋伏!”
戰報兵扶著案幾大口喘氣,胸口劇烈起伏,像是剛從火裡鑽出來,“他們沒走主道,反而在兩側山腳放起了火!現在正是夏季,山裡的枯枝敗葉厚得像棉絮,火借風勢,燒得通天徹地!黑煙把天都遮了,弟兄們被濃煙嗆得睜不開眼,滾石陣也被烈火引燃的斷木堵死了……”
他的聲音裡帶著哭腔,眼神裡滿是驚恐,手還在不住地發抖:“淩豐將軍沒辦法,隻能下令後撤,可剛退到山口,就被從渡水河上岸的秦軍堵住了!前後都是敵軍,像鐵桶一樣圍得死死的!”
“渡水河?”
龍弈失聲反問,指尖猛地攥緊,指甲幾乎要嵌進地圖裡,“我們在下遊設了暗樁,鋪了尖石,他們怎麼可能輕易地上岸?”
“不知道!”
戰報兵用力搖頭,臉上的煙灰被淚水衝開,劃出兩道白痕,“那些秦軍像是從水裡鑽出來的一樣,個個帶著水囊和短刀,踩著水就衝上來了,上來就砍!現在淩豐將軍和五千弟兄被圍在陽關道的峽穀裡,傳不出消息,也衝不出來啊!”
帳內的空氣瞬間凝固,連燭火都像是被凍住了,一動不動。
陽光依舊明媚,透過窗欞照在龍弈臉上,卻照不進他眼底的寒意,那寒意像冰碴子,瞬間鋪滿了整個胸腔。
他死死盯著地圖上的渡水河,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那裡的防禦是阿婷親自帶著水軍部署的,暗樁埋得又深又密,怎麼會被輕易突破?難道……
就在這時,又一個傳令兵跌跌撞撞地跑進來,手裡的令旗歪歪斜斜,旗角還沾著泥,他幾乎是爬著進來的,膝蓋在地上磨出兩道血痕:“統領!南境告急!大批秦軍從南陽境內繞過來了,趙勇將軍已率軍前去阻攔,讓您速派援兵!”
“南陽境?”
龍弈隻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直衝頭頂,渾身的血都像是被凍住了,“錫陽侯……秦嶽那老賊,他敢!”
趙勇曾提醒過他,秦嶽膽小怕事,贏昭若以重利相誘,難保不會動搖。可他怎麼也沒想到,那老賊竟真的敢引狼入室,讓秦軍借道南陽,直插燕回山的軟肋!
這一下,等於在他們背後捅了刀子!
“秦軍有多少人?”
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聲音卻抑製不住地發顫,指尖在地圖上摸索著,卻怎麼也找不到南境的標記。
“看不清!”
傳令兵的聲音帶著哭腔,眼淚混著泥水流下來,“黑壓壓的一片,漫山遍野都是!至少有兩萬!趙勇將軍隻帶了八千弟兄,怕是……怕是頂不住啊!”
龍弈踉蹌著後退一步,後背重重撞在身後的案幾上,案上的青銅燭台“哐當”一聲摔在地上,火苗濺起半尺高,舔上散落的地圖邊角,瞬間燒出個黑洞,黑煙嫋嫋升起,像在那張標注著防禦的地圖上,撕開了一道絕望的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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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