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煙像條巨大的黑龍,在陽關道的峽穀上空盤旋,遮得日光都成了昏黃,連風都帶著焦糊的味道。
龍弈率著千餘精兵趕到時,正看見趙淩豐的銀槍在敵軍陣中閃著微弱的光——那光被血汙和煙塵裹著,忽明忽暗,像驚濤駭浪裡掙紮的一點星火,隨時可能被吞沒。
峽穀兩側的山林還在燃燒,火舌貪婪地舔著崖壁的灌木,劈啪作響,火星子順著風勢往下掉,落在士兵的甲胄上,燙出一個個黑印。秦軍像蟻群般湧上前,黑壓壓的一片望不到頭,手裡的長矛組成密不透風的鐵網,將淩豐的軍隊圍在中央,擠壓著越來越小的空間。
軍隊的旗幟已經倒下了大半,木杆被燒得焦黑,布麵撕成了碎片。剩下的幾麵也被煙火熏得發黑,邊角卷成了焦脆的布條,卻依舊被士兵們用帶血的手高高舉著,旗杆深深插進泥土裡,像一根根不屈的脊梁,在火海中倔強地挺立。
龍弈勒住馬韁,銀甲被濃煙熏出淡淡的黑痕,他望著陣中那抹搖搖欲墜的銀槍,忽然放聲長嘯:“護民軍在此!隨我殺——!”
長槍直指蒼穹,槍纓紅得像燃起來的血。千餘精兵跟著呐喊,聲音撞在峽穀兩側的岩壁上,激起千層回音,竟蓋過了火舌的劈啪聲。玄鳥旗在濃煙裡奮力舒展,金線繡的玄鳥仿佛衝破了黑霧,正朝著那點銀槍的光,振翅飛去。
“是龍弈統領!”
陣中傳來一聲嘶啞的呐喊,像道驚雷劈開濃煙。趙淩豐的銀槍猛地挑飛一個敵軍,槍尖上的血珠甩在火裡,“滋啦”冒起白煙。他朝著龍弈的方向望去,眼裡的血絲在火光中格外刺眼,卻亮得驚人,像兩簇快要燃儘卻不肯熄滅的炭火。
他身邊的士兵個個帶傷,甲胄破碎得露出滲血的皮肉,有的斷了胳膊,有的瘸了腿,卻沒人後退一步。長槍組成的盾牆雖已歪斜,像被狂風吹歪的籬笆,卻依舊像塊嵌在峽穀裡的礁石,死死擋住秦軍一波波的浪濤,槍纓上的紅被煙灰染成了紫黑,卻依舊挺著。
龍弈的心臟像被一隻手攥緊了,疼得發顫。
他揚手示意,身後的五十架速射弩瞬間架起,黑洞洞的弩口在濃煙裡閃著冷光,齊刷刷對準了秦軍陣中的指揮旗——那兩麵黃底黑字的旗子,正隨著將領的吼聲揮動,指揮著士兵往前衝。
“放!”
他一聲令下,聲音裡帶著壓抑的怒火。
弩箭如飛蝗般射出,帶著尖銳的破空聲,密密麻麻織成一張死亡之網。秦軍陣中接連傳來幾聲慘叫,兩麵指揮旗應聲倒下,旗杆被箭雨射得像篩子,“哐當”砸在地上。圍軍果然出現了慌亂,衝鋒的勢頭明顯放緩,前排的士兵猶豫著不敢上前,後排的還在往前擠,像被打斷了腿的野獸,焦躁地在原地打轉,陣型瞬間亂成一團。
“好!”
趙淩豐在陣中大喊,聲音震得峽穀嗡嗡響。他銀槍一揮,槍尖在火光中劃出一道亮弧,率部趁機向前推進了幾步,腳下踩著同伴和敵軍的屍體,硬生生往前挪了丈餘,試圖在亂軍之中撕開一道缺口。槍杆上的血順著木紋往下淌,滴在地上,洇開一朵朵暗紅的花。
可不過片刻,渡水河方向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鼓聲,“咚咚咚”敲得像砸在人心上,震得峽穀裡的煙塵都在顫。
數百名秦軍踩著特製的木筏渡過河來,木筏上釘著鐵皮,在水麵上劃出嘩嘩的聲響。為首的幾個將領身披雙層鐵甲,手裡舉著厚實的鐵盾,盾麵打磨得鋥亮,幾乎能映出人影,他們像移動的鐵牆,一步步朝龍弈的軍隊逼近,腳下的碎石被踩得咯吱作響。
“鐺!鐺!”
速射弩的箭矢射在鐵盾上,隻留下淺淺的白痕,便紛紛彈落,像打在頑石上的雨點。龍弈的心沉了下去——這鐵甲盾竟是贏昭特意為防備速射弩準備的,連箭簇的力道都算計好了,好深的城府!
“統領,小心身後!”
親軍忽然大喊,聲音裡帶著驚恐。
龍弈猛地回頭,隻見後方的山道上,不知何時出現了另一隊秦軍,人數不多,卻個個握著帶血的長刀,像從地縫裡鑽出來的惡鬼,正朝他們衝來。
陽光透過濃煙的縫隙照下來,在刀刃上閃著冷光,那光裡裹著血腥氣,刺得人眼睛發疼。前後夾擊的陣勢已成,他們像被夾在鉗子裡的肉,進退兩難。
“列陣!”
龍弈厲聲喝道,聲音在峽穀裡炸響。
千餘精兵迅速調轉方向,長槍斜指後方,與前方的鐵盾軍形成對峙,陣腳雖穩,卻已顯露出被包餃子的窘迫。他望著那隊突襲的秦軍,忽然看清他們的甲胄——竟是錫陽侯的南陽軍製式,隻是換了西秦的徽記,心口像是被什麼東西狠狠剜了一下。秦嶽那老賊,果然連自家兵都派出來當劊子手了!
前有鐵甲盾如牆推進,後有伏兵揮刀猛撲,龍弈的軍隊瞬間被夾在狹窄的山道間,前後不過丈餘的空隙裡,刀光與盾影交織,竟與峽穀中趙淩豐的窘境形成了驚人的映照。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統領,末將護您突圍!”
親衛隊長握緊長刀,指節因用力而泛白,眼裡閃著決絕的光,刀刃在濃煙裡劃出冷弧,“您出去了,燕回山就還有主心骨,弟兄們才有指望!”
“糊塗!”
龍弈厲聲喝止,銀槍在手裡一轉,槍纓如血團翻滾,槍尖直指前方的鐵甲盾,“要走一起走!把淩豐他們從峽穀裡救出來,咱們再一起回燕回山!”
他的聲音不大,卻像塊燒紅的石頭砸在每個士兵心上,燙得人熱血翻湧:“弟兄們,還記得燕回山校場上的玄鳥旗嗎?那旗上的麥穗,是用咱們的血和汗澆灌的!今日就算戰死,也得讓秦軍嘗嘗厲害,讓他們知道——護民軍的骨頭有多硬,燕回山的土地有多燙!”
士兵們的呐喊聲陡然拔高,像被火星點燃的火藥,在峽穀裡炸開:“殺!殺!殺!”他們舉起兵刃,眼神裡的懼意被怒火焚儘,連斷了腿的士兵都拖著傷軀掙紮著站起來,用斷臂緊緊握住手裡的武器,槍杆拄地當支撐,也要往前挪一步。
龍弈望著眼前這片沸騰的人影,忽然將銀槍往地上一頓,槍尖紮進石縫半寸深:“前排聽令,用槍杆撞盾!後排弓弩手,瞄準他們的腳!”
指令剛落,前排士兵已肩並著肩,將槍杆平托在胸前,像頭蓄勢的猛獸,朝著鐵甲盾猛衝過去。沉悶的撞擊聲接連響起,混著士兵的嘶吼,竟真的讓那麵移動的鐵牆頓了頓——這便是絕境裡的勇氣,是玄鳥旗帶給他們的,永不彎折的韌性。
就在龍弈攥緊槍杆,準備下令衝鋒時,渡水河方向忽然傳來一陣喧嘩,驚叫聲混著木筏碰撞的脆響,穿透了峽穀的廝殺聲。
原本平穩的河麵不知何時起了湍急的漩渦,浪頭卷著白沫打轉,秦軍的木筏在水裡像醉漢般東倒西歪,有的被漩渦吸得打橫,有的直接撞在礁石上,散成了碎木片,根本無法靠近岸邊。
後續的秦軍被堵在河對岸,密密麻麻擠在灘頭,眼睜睜看著峽穀裡的戰局膠著,急得直跺腳,卻連箭都射不過湍急的水流。
“是項將軍!”
有士兵指著翻湧的河水大喊,聲音裡帶著劫後餘生的激動。
龍弈抬頭望去,隻見渡水河上遊的堤壩處,一麵南楚的“項”字旗正從濃煙裡鑽出來,在風裡獵獵作響。想必是項雲老將軍見機行事,鑿開了堤壩,讓積蓄多日的河水奔湧而下,渡水河的水勢才陡然變急——那老將雖在鷹嘴崖坐鎮,卻始終盯著戰局,這關鍵一擊,來得正是時候!
“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