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陽穿過稀疏的雲層,像打碎的金箔,在東齊的官道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龍弈率領的千餘軍士穿著東齊軍服,甲胄上的銅扣在陽光下泛著冷光,隊列整齊如刀切,馬蹄踏在青石板上,發出沉悶而有序的聲響。
“前麵就是臨水近郊的關卡了。”
蘇信派來的向導勒住馬韁,指尖指向前方矗立在山口的城樓。城牆的磚縫裡長滿了青苔,像一道道爬滿歲月的蒼老皺紋,垛口上的守軍歪歪扭扭地靠著,連旗幟都懶得扶正。
“這是進入臨水的最後一道關,守將姓王,出了名的貪婪,雁過都要拔層毛。”
龍弈微微頷首,目光落在城樓頂端飄揚的東齊旗幟上。旗麵早已褪色,邊角磨損得像破布,在秋風裡有氣無力地耷拉著,連象征君主的圖案都模糊不清。
“按原計劃行事,儘量不生事端。”
他低聲吩咐,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的令牌——那是蘇信交給他的信物,玉質溫潤,刻著繁複的雲紋,邊緣被常年摩挲得發亮。
隊伍剛到關卡下,就被攔住了。
十幾個守軍斜挎著刀,刀鞘上鏽跡斑斑,他們懶洋洋地靠在城門邊,有的用矛杆支著下巴打盹,有的蹲在地上擲骰子。為首的王姓守將挺著個圓滾滾的肚子,像揣了個西瓜,三角眼眯成一條縫,上下打量著龍弈一行人,目光在士兵們的甲胄和馬匹上打轉。
“站住!乾什麼的?”
王守將的聲音尖細,刺得人耳膜發疼。他的目光在龍弈的銀甲上打了個轉,眼底閃過一絲貪婪,喉結不自覺地動了動。
龍弈翻身下馬,動作利落如鬆,將令牌遞過去,語氣平淡無波:“我等是蘇信指揮使的部下,有要務前往臨水。”
王守將接過令牌,用油膩的手指撚著看了半天,指甲縫裡還嵌著肉渣。
忽然,他嗤笑一聲,像被踩了尾巴的貓,隨手就將令牌扔了回來,“當啷”一聲掉在地上:“蘇信?你們拿著塊破玉就想過關?糊弄誰呢!”
他往地上啐了口唾沫,黃痰在青石板上格外刺眼,“沒看到老子正忙著嗎?想過關也行,先拿出過路錢來!”
身後的親兵氣得握緊了拳頭,指節泛白,甲胄碰撞發出“哢哢”的輕響。龍弈按住他們的手,掌心的力道帶著不容置疑的沉穩,臉上依舊平靜:“王將軍說笑了。蘇信指揮使是東齊重臣,深受陛下信賴,我等奉他之命行事,難道還要向將軍交過路錢?”
“重臣?”
王守將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笑得肥肉亂顫,連三角眼都擠沒了,“他現在就是天王老子,也得給老子交錢!蕭陛下早就下了令,如今亂世,軍費吃緊,不管是誰,想過此關就要交過路錢!”
他忽然湊近龍弈,壓低聲音,口氣裡帶著股酸腐的酒氣,“我也不跟你們多要,五十兩銀子,就讓你們痛痛快快過去,怎麼樣?夠給蘇信麵子了吧?”
龍弈看著他那張油光滿麵的臉,彎腰拾起地上的令牌,指尖在冰涼的玉麵上擦了擦,聲音裡終於帶了點寒意:“若我不給呢?”
向導連忙湊到龍弈耳邊,聲音壓得極低:“統領,這王守將貪得無厭,跟他講道理是對牛彈琴,還是……破財消災吧,彆耽誤了正事。”
龍弈點點頭,從懷裡摸出個沉甸甸的錢袋,袋口露出幾錠元寶的邊角。
他抬手扔了過去,錢袋“咚”地砸在王守將懷裡,發出沉悶的響聲。那胖子掂了掂分量,臉上的橫肉立刻擠成諂媚的笑:“還是這位將軍識時務!敞亮!快,給將軍們放行!”
穿過關卡時,龍弈回頭望了眼那座城樓。
王守將正蹲在地上,借著陽光清點銀子,守城的士兵們也個個無精打采,有的靠在牆根打哈欠,有的用矛杆在地上畫圈——這哪裡像戍守城關的軍隊,倒像是群混日子的無賴。
“這就是東齊的軍隊?”
他低聲問向導,語氣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嘲諷。
向導歎了口氣,聲音裡滿是無奈:“不光是這裡,東齊各地都差不多。蕭陛下隻知摟著美人享樂,朝堂上的官員不是皇親國戚,就是會拍馬屁的小人,像蘇信指揮使那樣實心辦事的忠臣,反倒被排擠得喘不過氣。”
他頓了頓,聲音壓得更低,“聽說蕭衍為了修建新的行宮,在民間橫征暴斂,連災年的賦稅都不肯免,不少百姓都心生怨恨,私下裡早就罵開了。”
龍弈沉默著,翻身上馬。秋風吹起他的披風,獵獵作響。
傍晚時分,隊伍抵達一處僻靜的山穀。穀裡長滿了酸棗樹,枝頭掛著紅彤彤的果子,在暮色裡像一串串小燈籠。
龍弈鋪開地圖,借著篝火的光,指尖在“安陵城”“臨水”“黑石渡”幾個地名上緩緩劃過,指腹的薄繭蹭過粗糙的紙頁。
“淩豐若要突圍,最可能走這三條路。黑石渡水路便捷,臨水有密林可藏,安陵城則是蘇信的舊地,或許有接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