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雙重身份
基地的黎明是被一種無處不在的、低沉的機械嗡鳴聲喚醒的,它不像聲音,更像一種持續的壓力,壓迫著耳膜和神經。林峰——不,在這裡,他是林野——在板床上睜開眼,第一個動作不是起身,而是在薄薄的被子下,用力蜷縮起腳趾,感受著真實肉體的存在感,這是一個無聲的提醒:“你還在,林峰。”
三秒鐘後,他坐起身。從床邊到衛生間的三步距離,是他每天第一次身份切換的儀式之路。肩膀微微內扣,含胸,使得挺拔的警姿痕跡徹底消失;下頜習慣性前伸,帶上了一點長期處於威脅環境中形成的防禦性姿態;眼神迅速調整,將一夜休整後可能殘留的清明銳利,強行攪渾,換上屬於“林野”的、帶著宿醉未醒般的渾濁與時刻警惕的餘光。
他站在洗手池前,冷水潑在臉上,刺骨的寒意讓他微微一顫。鏡子裡的臉濕漉漉的,水珠順著胡茬往下淌。他盯著那雙眼睛,不是在審視自己,而是在雕琢一件名為“林野”的作品。他用手指用力揉搓臉頰,直到皮膚泛起底層馬仔常有的、缺乏保養的粗糙紅暈;他刻意壓下眉頭,在眉心擠出幾道淺紋,營造出一種長期蹙眉形成的、混合著焦慮與凶狠的痕跡。他甚至對著鏡子,快速練習了幾個微表情:被豹眼嗬斥時那一閃而過的屈辱與順從,看到龐大倉庫時那恰到好處的、土包子進城般的震撼,以及獨自一人時,眼底該有的、對未來的茫然與一絲亡命徒的狠厲。
“林野,上線。”他在心裡,對著鏡中的影像,無聲地發出指令。
當他穿上那套統一發放的深色作戰服時,拉鏈拉上的瞬間,他感覺像是被套進了一個設定好的程序外殼。布料的觸感冰涼而陌生,帶著工業染劑的味道。他刻意將這種不適感解讀為“晉升”帶來的新鮮與疏離。而昨天,當豹眼命令他扔掉那件舊外套時,他的手指在那粗糙、沾染礦坑黴味的布料上,停留了半秒。那不是不舍,更像是一種與“過去”這個模糊而溫暖的概念,進行一次短暫的、無聲的訣彆。現在,他身上隻剩下“林野”的皮囊。
“起床。五分鐘後門口集合。”門內側揚聲器傳來的冰冷聲音,掐著點響起。
開門,豹眼如同精確的計時器,已經等在走廊。他的目光掃過林野全身,在新作戰服和臉上刻意維持的疲憊警惕上停留片刻,沒有任何表示。
“跟上。”
行走在迷宮般的通道裡,林野的大腦開始了高負荷的雙核運轉。
【核心林峰:啟動。觀察模式。】
“左側通道第三個岔口,有隱藏攝像頭,鏡頭角度覆蓋範圍約120度。”
“前方兩名巡邏人員,步伐一致,間距固定,裝備製式化,訓練有素。”
“空氣濕度增加,化學氣味中的‘氯仿’成分濃度升高,來源應在右前方……”
【外殼林野:表演模式。同步運行。】
眼神小心翼翼地打量四周,帶著初來乍到的拘謹和對“核心區”的敬畏。
步伐略微拖遝,與控製下的急促交替,表現出內心的不確定與努力跟上。
在豹眼偶爾回望時,迅速微低下頭,流露出恰到好處的、下級對強者的畏懼。
裝備庫,管理員麵無表情地遞過標準裝備。林野適時地流露出一點對舊物的“不舍”,詢問能否留下舊外套,被豹眼冰冷駁回。他“識趣”地換上一切,將“林野”的外在標識進一步固化。
“崗前培訓室”,光線從上直射而下,在“導師”臉上投下深深的陰影,如同審判席上的燈光。豹眼靠牆而立,沉默如山,卻散發著比言語更甚的壓迫感。
“林野,”“導師”開口,聲音平緩卻帶著手術刀般的穿透力,“歡迎來到‘核心區’。這裡,和你之前待的地方,是兩個世界。”
林野微微低頭,避開那過於銳利的直視,雙手放在膝蓋上,手指微微蜷縮,做出適當的緊張和恭順。
“在這裡,忠誠不是用嘴說的,是用行動證明的。效率高於一切,服從高於個人意誌。你看到的,聽到的,接觸到的,都屬於‘公司’最高機密。泄露的後果,你應該清楚。”
【林峰內心:忠誠?對罪惡忠誠?效率?製造毒品的效率?機密?等著被我扒光的機密!】
【林野表現:喉結下意識滾動了一下,吞咽的動作略顯緊張,聲音帶著一絲刻意的乾澀:“明白,導師。我一定守規矩,儘全力。”】
他能感覺到,“導師”的目光和背後豹眼的視線,如同兩台高精度掃描儀,正在捕捉他每一個最細微的反應:瞳孔的收縮,嘴角的弧度,甚至呼吸頻率的微小變化。這是一場無聲的刑訊,考驗著他披著的這層“林野”外皮是否足夠厚實,足夠逼真。
b7區的龐大倉庫展現在眼前時,那股混合化學氣味形成了實質性的衝擊。林野的胃部一陣生理性的痙攣,這是“林峰”的身體對毒素的本能排斥。但他必須讓“林野”隻表現出“稍微有點不適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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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負責初級原料的接收、分類和預處理。”豹眼難得解釋,“你的任務是,三天內,記住所有原料的代號、存放區域、進出庫流程。我會隨時提問。”
他指向那些噴塗著“s4”、“t11”代號的金屬桶。
【林峰內心咆哮):鹽酸!乙酸酐!這些是受嚴格管製的易製毒化學品!他們竟然有如此穩定的供應渠道!必須記住!每一個代號,每一個位置,都是未來的呈堂證供!】
【林野表現呆滯與興奮):微微張著嘴,眼神略顯“呆滯”地掃過龐大的倉庫和那些沉默高效的技術人員,喃喃道:“……真沒想到,這麼大……這下真是……開了眼了。”】他甚至還適時地露出一絲找到“大組織”的、扭曲的興奮感。
他伸出手指,不是作為警察去謹慎地取證,而是作為馬仔去確認般地,觸摸那冰冷的、沾染著不明化學殘留的桶壁。指尖傳來的觸感讓他內心一陣惡寒,但臉上必須維持著“學習”的專注。
一整天,他都在這種精神分裂式的煎熬中度過。“林峰”在瘋狂記錄、分析、憤怒;“林野”在努力記憶、表演、適應。他故意記混兩個相鄰區域的代號,在豹眼看過來時,露出懊惱的表情,用力拍打自己的額頭,然後更加“笨拙而認真”地重新開始。他需要展現價值,但不能是過目不忘的天才,那會引火燒身。
傍晚,回到囚籠般的房間。反鎖上門明知無用,但這是維係理智的必要儀式),背靠著冰冷的金屬門板滑坐在地,他才允許“林峰”短暫地、疲憊地接管身體。眼神恢複了一絲清明,但更多的是無法掩飾的痛苦、掙紮和瀕臨極限的血絲。他大口喘息,仿佛剛剛逃離一個令人窒息的泥潭。
【內心獨白開始激烈交鋒】
林峰憤怒):“我受不了了!每天對著這些製毒原料,看著他們有條不紊地製造毀滅!我卻隻能看著,還要裝出佩服的樣子!我是警察!”
林野冷靜麻木):“閉嘴!看看周圍!到處都是眼睛!你想死嗎?想讓你之前所有的努力,還有……那些犧牲,都白費嗎?”
林峰痛苦):“我感覺自己正在被同化!這身衣服,這環境,還有我不得不說的那些話……我怕有一天,我會忘了自己是誰!”
林野厲聲):“那就一遍遍記住!在腦子裡想你的報告!想楊建國!想陳曦!想你是個警察!撐不住也得撐!”
他衝到衛生間,再次用冷水衝臉,抬起頭,鏡中那張濕漉漉的臉,寫滿了掙紮。夜晚,即便強行入睡,夢境也是破碎而恐怖的。一會兒是警校宣誓的場景,國旗獵獵作響;一會兒是瘦猴額頭上那個血洞,正汩汩流淌;一會兒是豹眼那冰冷的眼睛,突然變成了無數個攝像頭,從四麵八方凝視著他,無所遁形……
他常在深夜驚醒,渾身冷汗,心臟狂跳。需要花好幾秒鐘,在絕對的黑暗和寂靜中,確認自己是誰,身在何方。然後,再次強迫自己進入“林野”該有的睡眠模式——一個亡命徒,即便在睡夢中,也該留著幾分警覺,呼吸不能過於平穩深沉。
那些無處不在的監控攝像頭,在他感知裡,早已不再是冰冷的機器。它們變成了“山魈”、“佛爺”乃至整個罪惡集團投射來的、充滿嘲弄與審視的目光,時時刻刻都在剝開他的皮囊,拷問他的靈魂。這身作戰服,也越來越重,像一套正在不斷收緊的無形枷鎖,要將他徹底同化成這黑暗流水線上,一個沒有個人意誌的、沉默的零件。
那持續的低沉嗡鳴,是背景音,更是一種精神汙染,無時無刻不在放大著他內心的焦躁、孤立與瀕臨崩潰的嘶鳴。
隻有在腦海中,一遍遍、無聲地“書寫”著給楊建國的報告,詳細複述著白天的每一個發現,他才能感受到一絲微弱的、與光明世界的聯係。這是他的救命稻草,是他對抗徹底迷失的錨點,儘管他知道,這行為本身,也如同在刀尖上跳舞,危險至極。
雙重身份,不再是概念,而是每分每秒都在進行的、消耗靈魂的殘酷內耗。心理壓力如同不斷上漲的潮水,淹沒著他的理智堤岸。他不知道還能支撐多久,隻知道,在這條看不見儘頭的黑暗隧道裡,他必須緊握著那點名為“林峰”的微光,哪怕雙手已被荊棘刺得血肉模糊。長夜未儘,而煎熬,已深深刻入骨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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