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晉升慶典
情報傳遞出去後,時間仿佛被拉長,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在粗糲的砂紙上摩擦。林野將自己更深地埋藏在“林野”這個角色之下,如同冬眠的動物,最大限度地降低自身的存在感,減少一切不必要的活動和言語。他處理著仿佛永無止境的票據,眼神空洞,動作機械,將所有的焦慮、等待以及對回收處老頭那句警告的反複咀嚼,都死死地壓在平靜的表象之下。
然而,基地內部的氛圍,卻在他刻意營造的沉寂中,發生著微妙而持續的變化。那場血腥內部清洗所帶來的刺骨寒意,似乎正在被一種新的、難以言喻的“熱度”所取代。空氣中開始流淌著一種隱晦的興奮,一種對即將到來的“獎賞”的期待。走廊裡擦肩而過的人員,眼神中少了幾分猜忌,多了幾分對權力與財富即將重新分配的渴望。連老刀那張萬年不變的、精於算計的臉上,偶爾也會掠過一絲難以捕捉的、近乎愉悅的鬆動。
這一切的跡象,都指向一個可能性——一次大規模的行動成功了,或者,集團即將迎來某種“豐收”,而這需要論功行賞,需要重新凝聚人心,需要用盛大的儀式來衝刷掉清洗留下的血腥味,並展示“獅王”集團依舊強大且慷慨。
預感很快得到了證實。
這天下午,當林野像往常一樣,將一批核對好的單據送到老刀辦公桌時,老刀沒有立刻讓他離開,而是放下手中的電子筆,抬起眼皮,用那種特有的、帶著審視和估量的目光看著他。
“林野,”老刀的聲音依舊平穩,但少了幾分以往的冰冷,“準備一下,晚上有個聚會。”
“聚會?”林野臉上適時地露出屬於底層人員的茫然和一絲受寵若驚,“刀爺,是……咱們部門自己聚嗎?”
老刀的嘴角幾不可查地牽動了一下,那表情介於冷笑和滿意之間。“部門?哼。”他輕輕哼了一聲,“是‘莊園’為近期表現突出的成員舉辦的慶典。‘山魈’先生親自點名,你可以參加。”
“莊園”!“山魈”先生親自點名!
林野的心臟猛地一縮,一股寒意瞬間竄遍全身。這不是獎賞,這是一場在聚光燈下的終極審視!他剛剛冒險傳遞出足以致命的情報,轉頭就獲得了“晉升”與“認可”,這巧合本身就如同毒蛇的信子,散發著不祥的氣息。
但他臉上必須綻放出難以置信的狂喜和感激,甚至因為過於激動而顯得有些語無倫次:“莊…莊園?山魈先生?我……刀爺,我……我何德何能……謝謝刀爺栽培!謝謝山魈先生!”他微微躬身,雙手因為“激動”而微微顫抖。
“晚上八點,基地a區中央大廳。穿得像樣點,彆丟我財務部的人。”老刀揮揮手,重新低下頭,仿佛隻是安排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回到自己的隔間,林野感覺後背的冷汗已經濡濕了內衫。a區中央大廳,那是基地最核心、戒備最森嚴的區域之一,尋常成員根本無權進入。“莊園”舉辦的慶典,意味著集團最高層可能會露麵,至少,“山魈”必然在場。這既是“殊榮”,也是巨大的危險。他將在無數雙眼睛,尤其是那些最危險的人物的注視下,扮演一個“忠誠且幸運”的新晉成員。
傍晚,他換上了一套基地內部發放的、質地稍好的黑色製服,對著洗手間那麵模糊的鏡子,仔細整理著自己的儀容。他看著鏡中那個眼神帶著一絲刻意營造的、底層人員即將踏入上流圈子的興奮與惶恐的年輕人,內心深處屬於林峰的靈魂卻在發出無聲的咆哮。他即將去慶祝這個他發誓要摧毀的罪惡帝國的“勝利”,去與那些可能直接或間接導致父親犧牲的仇人把酒言歡。
矛盾,如同兩頭凶猛的野獸,在他體內瘋狂撕扯。
一頭是警察的職責與正義的憤怒,嘶吼著要他保持清醒,記住每一張罪惡的嘴臉,記住父親的冤屈,記住自己的使命。
另一頭是臥底生存的本能,冷靜地告誡他,必須完美融入,必須表現出恰如其分的榮耀與感激,任何一絲一毫的不自然,都可能讓他之前所有的努力和犧牲付諸東流。
這種內在的撕裂感,比他經曆過的任何槍林彈雨都更加折磨人。
晚上八點整,林野跟隨著其他幾名同樣獲得“殊榮”的成員,來到了a區中央大廳。眼前的景象,即使以林峰的見識,也不禁感到一陣眩暈。
大廳極其寬敞,挑高驚人,原本冰冷的混凝土結構被巧妙地用深色的帷幔、閃爍的激光燈和全息投影裝飾所覆蓋,營造出一種光怪陸離、兼具未來感與墮落氣息的氛圍。空氣中彌漫著昂貴雪茄、陳年佳釀和高級香水的混合氣味,取代了平日裡的化學試劑和機油味。穿著裁剪合體禮服或筆挺製服的人們三三兩兩聚在一起,低聲談笑,舉止間帶著一種長期掌握權力和財富所形成的、不自覺的優越感。
這裡看不到b區那些滿臉橫肉的打手,也看不到c區那些沉默的技術員。在場的,大多是集團的中高層管理者、核心業務負責人、以及像他一樣“立功”被提拔上來的“新銳”。他們衣冠楚楚,談吐文雅,但林峰能清晰地感覺到,在那文明的外表下,隱藏著比任何赤裸暴力都更加冰冷和危險的本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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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被引到一個相對偏僻的位置坐下。很快,服務生端上了精致的餐點和他在外麵世界也難得一見的洋酒。他看著盤中那塊汁水豐盈的、不知名的頂級肉類,胃裡卻一陣翻江倒海。他知道,這每一分奢華,都可能沾染著毒品的罪惡和受害者的血淚。
慶典在一種看似輕鬆,實則等級森嚴的氛圍中進行著。豹眼也出現了,他換上了一套黑色的修身西裝,臉上的疤痕在變幻的燈光下更顯猙獰。他如同一個冰冷的影子,站在大廳一側的陰影裡,很少與人交談,但那雙眼睛,卻如同雷達般掃視著全場,偶爾,林野能感覺到那目光在自己身上短暫停留,帶著一如既往的審視。
真正的重頭戲,在慶典進行到一半時到來。
全場燈光驟然暗下,隻留下一束追光,打在大廳前方的小型舞台上。一個穿著深紫色西裝、頭發梳得一絲不苟、麵帶和煦笑容的中年男人走了上去。他看起來像是一個成功的商人,但林野瞬間繃緊了神經——他認得這張臉,在楊建國提供的絕密資料裡,這是“山魈”,集團核心決策層之一,直接對“佛爺”負責,也是將他調入核心區的幕後之人!
“各位同仁,”“山魈”開口了,聲音通過隱藏的麥克風傳遍大廳,溫和而富有磁性,與他掌控的黑暗帝國形成了詭異的反差,“今晚,我們齊聚於此,不是為了奢靡,而是為了慶祝!慶祝我們再次用智慧與力量,突破了重重阻礙,贏得了又一場關鍵的勝利!這勝利,屬於在座的每一位,屬於我們忠誠且無畏的團隊!”
台下響起了熱烈而克製的掌聲。林野跟著鼓掌,臉上帶著“激動”和“崇拜”,但心底卻一片冰冷。他不知道所謂的“勝利”具體指什麼,是某條新的販毒路線打通?還是某個保護傘為他們掃清了障礙?無論是什麼,都意味著更多的毒品將流入社會,更多的家庭將被摧毀。
“在每一次勝利的背後,”“山魈”繼續說著,目光緩緩掃過台下,“總有一些傑出的個體,他們用忠誠、勇氣和智慧,證明了自身的價值,推動了集團的事業前進。今晚,我們也要特彆表彰他們。”
他開始念出一個個名字,被點到的人無不上前,從“山魈”手中接過象征著獎賞的物件——有時是一個薄薄的信封裡麵很可能是巨額支票或密鑰),有時是一把造型奇特的鑰匙可能代表一輛豪車或一處房產)。
林野的心臟越跳越快,他有一種強烈的預感。
果然,“山魈”的目光,越過人群,精準地落在了他所在的角落。
“最後,”“山魈”的臉上笑容加深,帶著一種近乎慈祥的、卻讓林野毛骨悚然的溫和,“我們要表彰一位年輕人。他出身底層,卻憑借過人的膽識和……嗯,不錯的運氣,在關鍵時刻做出了正確的選擇,並且在新的崗位上展現了難得的沉穩和學習能力。”
全場的目光,如同聚光燈般,“唰”地一下集中到了林野身上。他感覺自己像是被剝光了衣服,暴露在所有人的視線下。
“林野,”“山魈”清晰地叫出了他的名字,“上前來。”
林野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穩住有些發軟的膝蓋,臉上堆砌起混雜著巨大驚喜、惶恐不安和受寵若狂的表情,在無數道目光的注視下,有些“笨拙”地穿過人群,走到了舞台前。
“山魈”先生看著他,那目光仿佛能穿透他的皮囊,直視他靈魂深處最隱秘的角落。“你很好。”他淡淡地說著,從旁邊侍者端著的托盤上,拿起一枚造型古樸、卻閃爍著幽冷金屬光澤的胸針。胸針的圖案,是一隻收斂翅膀、目光銳利的獵隼。
“這枚‘獵隼’胸針,”“山魈”親手將其彆在了林野的胸前,動作緩慢而鄭重,“代表著你正式進入集團的核心序列。從今天起,你將擁有更高的權限,接觸更核心的業務,當然,也肩負著更重要的責任。希望你能像獵隼一樣,永遠保持敏銳、忠誠,隨時準備為集團啄殺任何敢於靠近的敵人。”
冰涼的金屬貼在胸口,卻仿佛一塊燒紅的烙鐵,燙得林野靈魂都在顫抖。獵隼?多麼諷刺的象征!他們希望他成為獵殺光明和正義的猛禽,而他的使命,卻是從內部摧毀這個巢穴。
“謝謝……謝謝山魈先生!我一定……一定不負您的期望!為集團赴湯蹈火,萬死不辭!”他聲音“激動”得有些哽咽,深深地彎下腰去,用這個動作來掩飾眼中可能泄露出的、極其複雜的情緒。
台下再次響起了掌聲,這一次,夾雜著更多的審視、好奇,或許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嫉妒。
接下來的時間,林野成了場中一個微小的焦點。不斷有人過來與他碰杯,說著恭維或試探的話。他強迫自己喝下那昂貴的、卻如同毒藥般灼燒喉嚨的液體,臉上始終掛著謙卑而興奮的笑容,與各色人等周旋。他看到了老刀,老刀遠遠地向他舉了舉杯,眼神深邃難明。他也看到了豹眼,豹眼依舊在陰影中,對他微微點了點頭,那點頭的含義,是認可?還是警告?他無從分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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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片觥籌交錯、歡聲笑語的喧囂中,林野感覺自己是如此孤獨。他站在罪惡的殿堂中央,接受著惡魔的加冕,胸前的“獵隼”徽章沉甸甸的,既是通往更核心機密的鑰匙,也是將他與這片黑暗捆綁得更加緊密的鎖鏈。他笑著,內心卻在泣血;他慶祝著,靈魂卻在為即將因這“勝利”而遭受苦難的無辜者默哀。
慶典在午夜時分結束。林野帶著一身酒氣和滿心的疲憊,回到了那間熟悉的囚籠。他反鎖上門,背靠著冰冷的金屬門板,緩緩滑坐在地。他猛地扯下那枚“獵隼”胸針,緊緊攥在掌心,堅硬的棱角硌得他生疼。
他沒有開燈,在絕對的黑暗中,任由那洶湧的矛盾情感將自己淹沒。晉升了,距離目標更近了,但他感覺自己正在被這黑暗同化,每一口呼吸都帶著罪惡的味道。父親的容顏,陳曦的目光,如同遠方的燈塔,在這片意識的黑暗海洋中,指引著他,卻也照出了他此刻的“醜陋”與“背叛”。
他將臉深深埋入膝蓋,肩膀微微聳動,沒有哭聲,隻有壓抑到極致的、沉重的呼吸聲在這寂靜的牢籠裡回蕩。他知道,自己已經無法回頭。從戴上這枚徽章起,他隻能沿著這條通往地獄更深處的道路,繼續走下去,直到要麼將地獄摧毀,要麼……在地獄中燃燒殆儘。
這晉升的慶典,於他而言,是一場在靈魂刑場上的盛大淩遲。而這場淩遲,還遠未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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