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內部調查
“工匠”的指示和應急方案的雛形,像一副堅硬的骨架,暫時支撐住了我搖搖欲墜的精神世界。距離那場決定命運的安全聯席會議,還有不到三十小時。我將自己完全沉浸在陳述材料的最後打磨中,反複推敲著每一個技術術語的表述,預演著每一種可能遭遇的詰難與攻擊。我將自己催眠成一個純粹的技術偏執狂,一個眼中隻有“幽靈通道”絕對安全的、不諳世事的工具。隻有這樣,我才能暫時忘記父親慘死的麵容,忘記那懸於頭頂的利劍,忘記胸腔裡那顆因恐懼和憤怒而時刻躁動的心臟。
然而,風暴來臨前的平靜,往往是最脆弱的假象。
就在我剛剛完成陳述材料的第三輪修訂,準備起身活動一下僵硬四肢的瞬間,分析室那扇厚重的、通常隻在特定時間由外部開啟的合金氣密門,突然毫無征兆地發出一陣低沉的液壓傳動聲!
嗡——
門,向內側滑開了。
我的動作瞬間僵住,全身的肌肉在萬分之一秒內繃緊,如同受驚的獵豹。心臟先是漏跳一拍,隨即以一種失控的速度瘋狂擂動起來。來了?這麼快?會議提前了?還是……更糟的情況?
門口出現的,不是預想中“山魈”或“算盤”的使者,也不是“黑隼”那帶著明顯惡意的麵孔。而是四名身著統一黑色製服、臂章上繡著猙獰鬼首徽記的武裝人員。他們麵無表情,眼神如同掃描儀般冰冷銳利,動作整齊劃一,無聲地分列兩側。一股混合著金屬、機油和冰冷殺意的氣息,瞬間彌漫了原本隻有數據流味道的分析室。
鬼首徽記……這是直屬於“算盤”的、負責內部安全與紀律的——“監察組”。
真正的內部調查,開始了。不是“黑隼”那種帶著私怨的攻訐,而是來自最高權力核心的、冰冷無情的審視。目標,直指“泄密”事件。
緊接著,一個身材高瘦、穿著剪裁合體的深灰色西裝、臉上架著一副無框眼鏡的男人,緩步走了進來。他看起來四十歲上下,麵色蒼白,嘴唇很薄,嘴角自然下垂,帶著一種天生的刻薄與冷漠。他的手指修長,正漫不經心地轉動著一枚似乎是象牙材質的、造型古怪的印章。他的目光甚至沒有第一時間落在我身上,而是像探照燈一樣,緩緩掃視著分析室的每一個角落,每一台設備,仿佛在評估一件即將被查封的財產。
我認識他。“算盤”麾下最令人不寒而栗的利刃之一,監察組高級乾事,代號——“簿記”。
據說,任何被他盯上的人,其過往的一切言行,都會被像賬簿一樣反複核查,直到找出那個致命的“虧空”為止。
“獵隼先生。”簿記終於將目光投向了我,聲音平直,沒有任何語調起伏,像冰冷的金屬摩擦,“根據‘導航員’係統風險模型提示,及近期部分異常數據流交叉驗證結果,現依據《內部安全條例》第七章第三條,對你所在工作區域,及你個人近期所有操作記錄,進行一級核查。請配合。”
他沒有用“懷疑”,沒有用“調查”,而是用了“核查”這個看似中性的詞。但這更可怕,因為它代表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基於“規則”和“數據”的權力。
我強行壓下喉嚨口翻湧的腥甜感,那是在巨大壓力下,被我咬破的口腔內壁滲出的血。我的右手下意識地蜷縮,指尖抵住掌心,利用那清晰的痛感來維持麵部表情的鎮定。我知道,此刻任何一絲多餘的情緒流露——驚慌、憤怒、甚至是過度的驚訝——都可能成為對方眼中可疑的漣漪。
“一級核查?”我微微蹙眉,語氣帶著恰到好處的困惑,以及一絲被打擾工作的不悅,“簿記乾事,我正在進行‘幽靈通道’核心節點的優化工作,以及準備安全聯席會議的陳述材料。時間很緊張。能否告知,具體是哪方麵的‘異常數據流’引發了此次核查?或許我可以提供必要的解釋,以節省彼此的時間。”
我試圖將話題引向技術層麵,引向我的“本職工作”,並隱晦地抬出即將到來的會議,希望能讓對方有所顧忌。
簿記的嘴角似乎極其細微地向下撇了一下,那不能稱之為笑容,更像是一種嘲弄。“具體細節屬於核查內容,不便透露。”他完全無視了我的問題,目光轉向我身後那龐大的操作台和閃爍的屏幕,“根據流程,從現在起,你暫時終止一切操作權限。請你移至休息區等候。我的團隊需要接管你的工作站,以及……”
他的視線,如同冰冷的探針,掃過房間的每一個角落,最終,定格在角落裡那台信號分析儀上。我的心臟猛地一縮。
“……對所有可能涉及數據存儲與傳輸的物理設備,進行深度檢測與日誌提取。”他一字一頓地補充道,語氣不容置疑。
接管工作站!深度檢測物理設備!
他們要動那台信號分析儀!那個隱藏著量子信標配對接口的設備!
儘管“工匠”曾保證量子通信的不可探測性,但“深度檢測”這個詞,依舊讓我感到了刺骨的寒意。誰知道“監察組”掌握著怎樣不為人知的檢測手段?誰知道那接口上是否會在極端檢測下,留下某種我未能察覺的微觀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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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汗瞬間從背脊滲出。
但我不能阻止。任何阻止的行為,都等於不打自招。
“我理解。”我聽到自己的聲音響起,依舊維持著鎮定,甚至帶著一絲無奈的配合,“為了集團的安全,我理應配合。不過,”我話鋒一轉,目光直視簿記,“‘幽靈通道’的維護不能長時間中斷,尤其是在當前外部壓力增大的情況下。我希望核查能夠高效進行。另外,關於安全聯席會議的陳述材料還在我的終端裡,如果延誤了準備……”
我將“集團安全”和“本職工作”再次擺在前麵,試圖施加一點微弱的壓力。
簿記那雙隱藏在無框眼鏡後的眼睛,似乎微微眯了一下,像是一條發現了獵物細微動靜的毒蛇。“這一點無需擔心,獵隼先生。我們會優先恢複與‘幽靈通道’核心運維相關的必要權限。至於你的陳述材料……”他頓了頓,語氣帶著一絲意味深長,“如果你的工作確實沒有任何‘瑕疵’,自然不會影響到你在會議上的表現。”
他揮了揮手。兩名監察組成員立刻上前,一左一右地“陪同”我,走向分析室一側那個用磨砂玻璃隔出的、隻有一張簡易沙發和小桌的休息區。他們的動作看似禮貌,實則帶著不容反抗的強製意味。
我被軟禁了。
坐在冰冷的沙發上,我看著另外兩名監察組成員,如同熟練的解剖醫生,戴上靜電手環,打開隨身攜帶的精密檢測箱,開始連接我的主操作台。他們動作迅捷而有序,顯然是經過嚴格訓練的專家。其中一人,更是直接走向了那台信號分析儀。
我的呼吸不由自主地屏住了。視線緊緊跟隨著那個走向分析儀的身影。他會怎麼做?直接拆解?還是使用某種未知的掃描設備?
隻見那人並沒有立刻動手拆卸,而是先拿出一台巴掌大小的、帶著探針和顯示屏幕的儀器,開始沿著分析儀的外殼緩緩移動,屏幕上跳躍著複雜的波形圖和數據流。那是在進行非侵入式的電磁場和能量波動掃描。
我強迫自己移開目光,不能長時間盯著那裡,那本身就會引起懷疑。我低下頭,看著自己放在膝蓋上的、微微顫抖的雙手。右手白色的繃帶邊緣,似乎又隱隱滲出了一絲淡淡的紅痕。是剛才緊張時無意識攥拳導致的。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休息區仿佛成了一個獨立的、被時間遺忘的牢籠。外麵監察組成員操作設備時發出的細微聲響,鍵盤敲擊聲,儀器運行的嗡鳴,都被無限放大,清晰地傳入我的耳中,折磨著我的神經。
他們在我的工作站裡翻找什麼?他們在那些物理設備上檢測什麼?他們是否已經發現了那幾次被我用“壓力測試”和“漏洞探測”包裝起來的、針對核心數據庫的深度查詢記錄?他們是否已經捕捉到了那微乎其微的、量子信標激活時可能產生的、理論上不可探測的能量漣漪?
各種可怕的猜想如同毒蛇,纏繞著我的思緒,啃噬著我的理智。我想起父親,想起他倒在雪地裡,被敵人肆意侮辱的畫麵。難道我也要步他的後塵,以一種同樣憋屈、同樣不明不白的方式,倒在這黑暗巢穴的內部傾軋之中?
不!絕不!
我在內心發出無聲的咆哮。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劇烈的痛感讓我混亂的大腦獲得了一絲短暫的清明。
冷靜!林峰!回想“工匠”的指示!你的基石是“幽靈通道”!你的價值在於你的能力!隻要他們找不到確鑿的、指向“泄密”的直接證據,隻要“算盤”還認為你有用,你就還有周旋的餘地!
對,“算盤”。這次調查雖然是“算盤”麾下的監察組執行,但背後是否也有“算盤”的默許,甚至是指示?他是在借機進一步測試我的忠誠和韌性?還是在“黑隼”派係的壓力下,不得不做出姿態?
我必須賭一把。賭“算盤”對“幽靈通道”的重視,超過他對一個可能存在的“內鬼”的疑心。
就在這時,我聽到操作台那邊傳來監察組成員低聲的交談。
“目標區域底層日誌訪問頻率異常,集中在近七十二小時內。”
“標記為‘風險模型數據采集’和‘安全升級驗證’。”
“關聯物理設備掃描完成,未發現未經授權的硬件接入或改裝痕跡。電磁頻譜記錄存在數次不明背景噪音,但強度低於警報閾值,初步判斷為設備自身老化或外部環境乾擾。”
我的心跳隨著他們的話語起伏。底層日誌訪問被注意到了,這是意料之中。物理設備掃描未發現異常……這是好消息!那“不明背景噪音”……是量子信標激活時產生的嗎?幸好,強度低於閾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