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終入虎穴
返回基地的路,比去時更加漫長,更加沉重。不僅僅是因為身體的極度透支和右hand那已經麻木卻依舊持續釋放著痛苦信號的傷口,更因為身邊這個如同驚弓之鳥、精神幾近崩潰的“信風”,以及那縈繞在我心頭、揮之不去的關於被河水衝走的存儲設備的沉重陰影。
我們像兩個從地獄邊緣爬回來的遊魂,依靠著最後一點求生本能和對地圖殘存記憶的指引,在邊境線附近錯綜複雜的山林與廢棄小徑間艱難穿行。為了避免暴露,我選擇了最偏僻、最耗時的路線,幾乎繞行了整整一天一夜。期間,“信風”發起高燒,意識時而清醒,時而模糊,在囈語中,他反複念叨著“證據”、“三年”、“老張”、“完了”之類的碎片詞語,每一次都像一把鈍刀,在我本就緊繃的神經上反複切割。
我給他用了隨身攜帶的應急抗生素和退燒藥,用收集到的露水勉強維持著他的生命體征。我不能讓他死。他是我此行唯一的“成果”,是我向那個古井般男人複命的唯一憑證,也是……我內心深處,對於自己那個倉促而矛盾的決定救他,棄設備)所能保留的最後一點、可能通向真相的線索。
當基地那隱藏在山體之中、如同巨獸巢穴入口的隱蔽通道終於出現在視野中時,我並沒有絲毫的放鬆,反而感覺到一股更加冰冷的壓力,從那個方向撲麵而來。考驗,遠未結束,真正的審判,現在才剛剛開始。
通過層層森嚴的、比離開時更加苛刻的盤查和身份驗證,我和半昏迷狀態的“信風”被分開了。他被兩個麵無表情、穿著與“沉默回廊”守衛同樣製服的人,用一種近乎押解的方式,迅速帶往基地深處,消失在那冰冷的金屬廊道儘頭。臨走前,他回頭看了我一眼,那眼神渾濁,充滿了未散的恐懼和一種……難以言喻的、仿佛洞悉了某種命運的悲哀。
而我,則被要求直接前往醫療中心,進行強製性的身體檢查和傷口處理。
躺在冰冷的檢查台上,任由穿著白大褂、眼神卻同樣缺乏溫度的醫生清洗、縫合我右手掌心那猙獰綻開、邊緣泛白感染的傷口時,我的大腦一片空白。麻藥帶來的局部麻木,無法驅散靈魂深處那沉重的疲憊感和無處不在的危機感。醫生動作熟練而機械,沒有任何交流,仿佛在修理一件損壞的器械。
傷口處理完畢,又被注射了強效的抗生素和營養劑後,我沒有得到任何休息的時間。個人終端上,一條來自“岩石”的、標記著“即刻”的指令,如同催命符般亮起。
【沉默回廊。同一地點。】
依舊是簡短的指令,不帶任何情緒。
我深吸一口氣,壓下身體各處傳來的抗議和大腦深處嗡嗡作響的警報,掙紮著從檢查台上坐起。換上了一套基地提供的、乾淨的普通製服,將那隻被厚重紗布包裹、依舊隱隱作痛的右手揣進口袋,我再次走向那條通往基地最深層秘密的、令人窒息的道路。
一切仿佛重演。空曠死寂的通道,狹小的升降梯,幽深壓抑、散發著冰冷香氣與消毒水混合氣味的“沉默回廊”,以及那個如同大理石雕像般、無聲引路的男人。
再次踏入那個房間,布局依舊,光線依舊,甚至連空氣裡那種無所遁形的壓迫感,都分毫未變。
那個男人,依舊坐在寬大的辦公桌後,高背椅麵向著我。他的坐姿,他平和的麵容,他古井無波的眼睛,都與上次見麵時毫無二致,仿佛時間在這裡從未流逝。
我走到房間中央,在那張冰冷的金屬椅子前停下,沒有立刻坐下,而是微微垂下目光,以一種符合“獵隼”身份的、帶著傷後虛弱與任務歸來後疲憊的姿態,靜立等待。
房間裡靜得可怕,隻有我自己極力壓抑的、略顯粗重的呼吸聲。
他沒有立刻說話,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如同最精密的掃描儀,緩緩從我沾滿塵土和汗漬的鞋麵,移動到破損的衣角,最後,定格在我隱藏在口袋裡的、那隻纏著厚厚紗布的右手,以及我臉上那無法完全掩飾的疲憊與風霜。
時間一秒一秒地流逝,這種沉默的審視,比任何疾言厲色的質問更讓人難以承受。我感覺自己就像被放在顯微鏡下的標本,每一個細微的反應,每一絲肌肉的牽動,都可能被放大解讀,成為決定命運的關鍵。
終於,他開口了,聲音依舊是那般平淡,不帶任何起伏,卻直接穿透了所有的表象。
“時限,七十一小時五十二分。提前八分鐘。”他像是在陳述一個客觀數據,“目標人物,‘信風’,存活帶回。任務目標物,”他頓了頓,那雙古井般的眼睛似乎微微眯起了一絲幾乎無法察覺的弧度,“確認遺失。”
我的心猛地一緊。他知道了!他不僅知道任務結果,甚至精確到了分鐘!他對整個過程的監控,或者說,他獲取信息的能力,達到了何等恐怖的程度?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是。”我沒有試圖辯解,也沒有任何多餘的解釋,隻是沉聲承認。在這種存在麵前,任何謊言和修飾都是徒勞,甚至可能引來即刻的毀滅。
“過程,很有趣。”他繼續說道,語氣依舊平淡,但“有趣”這兩個字從他口中吐出,卻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意味,“獨力突破三方勢力圍堵,在孤立無援的情況下,做出……非常規的戰術選擇。優先保全了具有潛在情報價值的目標人物,主動放棄了可能引發更大不確定性的任務目標物。”
他像是在複盤一場棋局,冷靜地分析著每一步落子。他沒有質問我在氣象站為何不直接格殺“信風”,也沒有追究我為何在河邊扔掉設備,而是用一種近乎絕對理性的角度,將我的所有行為,都歸類為“戰術選擇”。
這比直接的斥責更讓我感到不安。他看重的,似乎並非過程的“正確”與否,而是結果,以及在這結果背後,所體現出的我的……“價值”取向和決策邏輯。
“能告訴我,”他話鋒微轉,目光如同實質般落在我臉上,“在你做出放棄任務目標物的決定時,最主要的考量是什麼?”
終極的問題,還是來了。
我的喉嚨有些發乾,大腦瘋狂運轉。不能提警察的底線,不能提對證據可能涉及保護傘的擔憂,更不能流露出任何對“獅王”集團的異心。
“權衡。”我抬起眼,努力讓自己的目光顯得坦誠而專注,迎向他那深不見底的凝視,“當時的情況,攜帶設備突圍的成功率低於百分之十。第三方勢力目標明確,火力凶猛,且可能具備遠程追蹤該設備的能力。一旦設備在我手中被奪回或鎖定,不僅我個人無法脫身,更可能導致‘信風’這條線索徹底中斷,甚至……暴露出集團對此事的關注程度,引來不必要的、更高層麵的調查風險。”
我刻意將“更高層麵的調查風險”說得模糊,既可能指警方,也可能指集團內部的保護傘勢力,這是一種模糊焦點的策略。
“放棄設備,製造其已毀或遺失的假象,可以最大程度地降低即時風險,麻痹第三方勢力。同時,確保‘信風’存活,為我們保留了獲取其背後情報網絡、以及理清此次事件完整脈絡的唯一機會。”我的語氣逐漸變得堅定,帶著一種屬於技術人員的、基於風險收益分析的冷靜,“我認為,一個活著的、可能蘊含更多信息的‘信風’,其長期價值,遠超過一個在當時環境下極難保全、且可能成為引爆更大危機導火索的孤立設備。”
我將自己的行為,完全包裝成了一次基於冷酷算計的、利益最大化的“最優解”。儘管這與我當時內心複雜的掙紮相去甚遠,但這是唯一可能被接受的解釋。
說完之後,房間內再次陷入了漫長的寂靜。
他依舊平靜地看著我,手指無意識地在桌麵上輕輕敲擊著,那微不可聞的“篤、篤”聲,像敲打在我的心臟上。他在評估,在權衡我那套說辭的可信度,以及這套說辭背後,所反映出的我的“價值”。
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般漫長。我甚至能感覺到冷汗正順著我的脊椎,一滴滴滑落。
終於,他停止了敲擊,那古井無波的眼睛裡,似乎掠過一絲極其微弱的、類似於……認可的光芒?
“風險嗅覺。臨機決斷。以及對‘價值’的……重新定義能力。”他緩緩說道,每一個詞都像經過精確稱量,“在絕對劣勢的環境下,沒有被固定的任務目標束縛,而是基於對全局風險的判斷,做出了……更具前瞻性的選擇。雖然過程充滿變數,結果存在瑕疵,但其中展現出的某些特質……值得肯定。”
他並沒有完全相信我的說辭,我敢肯定。但他選擇接受這個解釋,或者說,他選擇認可我在這套解釋背後所展現出的“能力”——一種不擇手段、甚至敢於違背表麵指令去追求更深層利益的黑暗智慧。
這,或許正是這個核心圈子所需要的。
“關於‘信風’的身份和其背後的情報,”他繼續說道,語氣恢複了絕對的平淡,“‘簿記’會負責理清。你無需再介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