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化險為夷
“暗影”帶著他那股冰冷的、如同無機質掃描儀般的氣息離開後,分析室的門“哢噠”一聲合攏,將內外隔絕成兩個世界。
死寂。
隻有服務器機櫃散熱風扇持續不斷的低鳴,像某種垂死生物的喘息,在空曠而布滿金屬冷光的空間裡盤旋。我癱坐在工學椅上,身體仿佛被抽走了所有骨頭,軟綿綿地不受控製。腎上腺素急速褪去後的虛脫感,如同潮水般淹沒四肢百骸。心臟在胸腔裡瘋狂地、不規則地撞擊著,耳膜裡鼓蕩著血液奔流的轟鳴,幾乎要掩蓋外界的一切聲響。
冷汗,黏膩而冰冷,早已浸透了內衫,緊緊貼在皮膚上。空調出風口送出的冷風拂過,激起一陣無法抑製的寒顫。我抬起不受控製微微顫抖的右手,掌心的舊傷不再僅僅是隱痛,而是變成了一種持續的、灼熱的搏動,仿佛有一顆微小的、不安的心臟在那裡徒勞地掙紮。我用力按壓下去,指甲幾乎要嵌進紗布下的皮肉,試圖用更尖銳的生理刺激,來壓製內心翻江倒海的後怕與瀕臨崩潰的混亂。
暴露了?剛才隻差一步,就那麼一線之隔,“獵隼”這個精心構築的身份,連同其下隱藏的林峰,就會在“赤道”係統的紅色警報和“賬本”陰冷的目光下,徹底灰飛煙滅。
陳曦……她那激進的掃描指令,像一柄雙刃劍,差點在斬向敵人之前,先割斷了我這持劍人的喉嚨。一股混雜著恐懼、委屈和一絲難以啟齒的怨懟,在劫後餘生的廢墟中悄然滋生。我知道這不公平,她也在另一端奮戰,為了同一個目標。但直麵死亡後的脆弱,讓這種情緒如同毒藤,纏繞著理智。
不,不能沉溺於此。
我猛地從椅子上站起,雙腿卻一陣發軟,不得不伸手扶住冰冷的金屬操作台才穩住身形。窒息般的絕望感隻持續了短短幾分鐘,長期臥底磨練出的求生本能和應急反應,如同生鏽卻依舊堅硬的齒輪,開始強行驅動這具幾近散架的身體。
危機隻是暫時解除。“賬本”的審查,像一把淬毒的達摩克利斯之劍,依舊高懸頭頂。失去了大部分網絡權限,我幾乎成了被困在鐵籠裡的野獸,不僅無法繼續探查“搖籃”的核心,連與陳曦——那唯一連接著光明世界的脆弱紐帶——的聯絡也變得岌岌可危。
束手待斃?絕無可能。
我必須主動出擊,在“賬本”動用更精密的手段深挖之前,將“壓力測試”這個倉促間編織的謊言,打造成一個無懈可擊的事實,甚至……將其轉化為對我有利的契機。
大腦在極度疲憊和緊張過後,反而進入了一種奇異的、近乎燃燒的亢奮狀態。我強迫自己坐下來,目光掃過被限製了大部分功能的電腦屏幕,那上麵還殘留著偽造日誌的界麵。我開始以最快的速度複盤整個事件,每一個細節,每一句對話,尋找任何可能被利用的破綻和機會。
“暗影”質疑的核心在於:測試行為過於“激進”,特征像“針對性滲透掃描”。那麼,我能否找到一個合理的、甚至能讓集團核心層拍手稱快的理由,來解釋這種“激進”?
我的目光,最終死死鎖定在之前為了應付審查而隨手偽造的、那份關於“黑蟒”工具庫增強模塊的說明文檔上。
“黑蟒”……“針對性”……
一個大膽、甚至堪稱瘋狂的計劃,如同黑暗中劃過的慘白閃電,驟然劈開了混亂的思緒!
“黑隼”!
最近與“黑隼”勢力的摩擦不斷升級,從邊境小規模火拚,到市場爭奪,甚至延伸到了網絡空間的互相試探。“山魈”對此早已怒火中燒,多次在內部會議上,用他那粗糲的嗓音低吼,要“敲碎那群雜種的骨頭”,“讓他們知道誰才是這片山林的王”。如果……如果我聲稱,這次“激進”到觸發最高警報的壓力測試,其真實目的,是為了模擬“黑隼”可能發起的、更高級彆的網絡攻擊,測試“赤道”係統的防禦極限,並……試圖在模擬攻擊中,反向定位甚至滲透對方的網絡弱點呢?
這個念頭讓我自己都感到一陣戰栗。它將一次險些致命的暴露,完美地包裝成了對集團的“高度忠誠”和“前瞻性戰略眼光”的體現!它精準地踩在了“山魈”最敏感的痛點上,甚至可能迎合他擴張地盤、打壓對手的野心!
但風險也與之成正比。這個計劃要求我立刻偽造出更加詳實、更具說服力的“證據”——一份邏輯嚴謹、數據支撐的“針對黑隼網絡滲透模擬評估及反製建議”報告,以及……一個足以取信於“山魈”和“賬本”的、“意外”發現的、“黑隼”方麵存在的“致命”網絡漏洞。
時間!我最缺的就是時間!必須在“賬本”動手之前,先把這份“戰果”像炸彈一樣拋出去,打亂他的節奏,搶占輿論和信任的製高點!
我深吸一口帶著金屬和塵埃味道的冰冷空氣,雙手重新放回鍵盤。被閹割了權限的係統操作起來磕磕絆絆,令人抓狂。但我利用殘存的本地計算能力和之前下載儲備的離線數據包、開源工具庫,開始了一場與時間的瘋狂賽跑。我借鑒了陳曦之前提供的一些關於緬北地方武裝常用網絡技術的情報小心翼翼地徹底洗白、扭曲其來源),結合“赤道”係統過往日誌中一些真實的、但被忽略或誤判的、源自外部的異常連接記錄將其刻意曲解為“黑隼”的持續性偵察行為),憑空杜撰了一套完整的攻擊路徑分析和反製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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報告中,我“詳細論證”了“黑隼”可能采用幾種升級後的攻擊模式,並“用數據證明”我的“壓力測試”成功模擬了這些攻擊,並有效觸發了“赤道”係統的正確防禦機製這正是那些要命的警報!)。而真正的“殺手鐧”,在於我“發現”的一個關鍵“漏洞”——一個位於“黑隼”控製區邊緣、信號覆蓋薄弱區域的、疑似因配置失誤而長期未加密的無線接入點,並附上了“初步掃描”獲得的信號特征和“推測”的拓撲路徑,聲稱這極可能是一條直通其某個次級指揮節點或後勤數據庫的捷徑。
這份報告,本質上是一個精心編織的、技術外衣下的謊言。它漏洞百出,一旦交給真正的網絡戰專家細究,很可能原形畢露。但它足夠專業,足夠複雜,堆砌了足夠多的術語和圖表,並且,它精準地投喂了“山魈”最想聽到的東西——一個可以打擊對手、彰顯武力的機會。
我不再追求技術的完美無瑕,而是賭一場心理博弈的勝利。
當最後一份圖表生成,最後一個術語被敲定,窗外已經透出了黎明的灰白色。我癱在椅子上,感覺眼球如同被砂紙打磨過一般乾澀疼痛。但我不敢休息。
我沒有通過常規的電子流程提交報告。那無異於直接送入“賬本”的手中。我選擇了一個更直接、也更危險的方式——當麵呈遞,繞過中間環節,直抵決策者。
第二天一早,我僅睡了不到兩小時,用冷水強行壓下翻騰的疲憊,刻意營造出一種混合著嚴重睡眠不足的憔悴與某種壓抑不住的興奮狀態。我拿著打印出來的、標題用加粗字體突出“黑隼”、“漏洞”、“反擊機遇”等關鍵詞的報告,直接來到了“山魈”日常聽取彙報的偏廳外。
我知道他這個時間通常會在那裡。
“岩石”像一尊門神般守在門口,古銅色的臉上看到我時,明顯露出了詫異,尤其是在捕捉到我臉上那不自然的疲憊與亢奮之後。
“獵隼?你怎麼來了?‘賬本’先生那邊不是……”
“岩石大哥,”我打斷他,聲音因缺水和緊張而異常沙啞,但眼神努力聚焦,閃爍著“有重大發現”不容耽擱的急切,“我有緊急情況,必須立刻向‘山魈’先生彙報!是關於‘黑隼’的!我在昨天的係統測試中,有意外重大發現!”
我刻意提高了音量,確保那扇厚重的木門無法完全隔絕我的聲音,同時將手中那份誘人的報告摘要在他眼前快速晃過。
“黑隼?”“岩石”的眉頭瞬間擰成了一個疙瘩,這個詞如同按鈕,瞬間激活了他全部的警惕與敵意。他審視著我,又狐疑地看了看我手中的紙張。昨晚的警報事件他顯然知情,我的出現和說辭,與“暗影”那邊的報告顯然存在矛盾。
就在他猶豫的瞬間,偏廳的門“吱呀”一聲從裡麵被拉開了。
“山魈”高大的身影堵在門口。他穿著黑色的絲質練功服,手裡不緊不慢地盤著兩個鋥光瓦亮、沉甸甸的鋼膽,金屬摩擦發出單調而令人心悸的“沙沙”聲。他那雙鷹隼般的眼睛,沒有任何情緒,如同兩道冰冷的探照燈光,瞬間將我牢牢鎖定。
“吵什麼?”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仿佛能壓彎人脊梁的威嚴。
“山魈先生!”我立刻上前一步,身體微微前傾,表現出足夠的恭敬,雙手將報告遞上,語氣摻雜著激動、急切和一絲委屈,“抱歉打擾您清靜!但我必須在向‘賬本’先生提交正式審查說明前,先向您彙報!昨晚的係統壓力測試,雖然過程激烈觸發了警報,但並非事故或失誤!我是在模擬‘黑隼’可能發起的網絡斬首行動時,意外發現了他們一個致命的安全漏洞!這可能是我們扭轉局麵的戰略機會!”
我語速極快,重點突出,直接將“壓力測試”與“反擊黑隼”的戰略價值掛鉤,並將“賬本”的審查輕描淡寫地定義為“提交正式報告”的程序性步驟,暗示那隻是走個過場,真正的決策權在他“山魈”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