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二章緬北叢林
邊境衝突的勝利,如同在滾沸的油鍋裡潑進了一瓢冷水,短暫地壓製了油花,卻讓鍋底的火焰燃燒得更加熾烈。基地裡彌漫著一種勝利後的狂躁與戾氣,火拚中損失的成員被迅速補充,繳獲的武器被分發下去,空氣中似乎都殘留著硝煙和血腥混合的甜膩氣息。我的“地位”在這種氛圍下,被塗抹上了一層更濃重的、屬於“功勳”的油彩。“岩石”及其手下對我稱兄道弟,勾肩搭背;就連一些原本隸屬於其他頭目、與我素無交集的中下層人員,見到我也會客氣地點頭示意。阿木的伺候愈發小心翼翼,眼神裡除了敬畏,更添了幾分與有榮焉的意味。
然而,我清晰地知道,這浮華的表麵之下,是更加凶險的暗流。“賬本”一係的人看我的眼神,冰冷中淬著毒,那是一種將仇恨深埋、等待時機的隱忍。“蝰蛇”依舊神出鬼沒,偶爾投來的目光,像是在評估一件工具磨損程度的冰冷刻度尺。而“山魈”的“信賴”,則更像是一種對鋒利武器的占有欲和使用前的反複擦拭。
右手的舊傷,在這種虛假的繁榮與真實的壓力交織下,維持著一種恒定的、低沉的酸痛,仿佛在無聲地記錄著這具軀殼所承受的、日益沉重的負荷。
真正的轉折,發生在一個霧氣彌漫的清晨。濃稠如乳的白霧籠罩著整個基地,將遠山、叢林和鐵絲網都吞噬其中,隻有近處的建築物如同鬼魅般影影綽綽。濕冷的霧氣鑽進鼻腔,帶著泥土和植物腐敗的氣息。
“山魈”再次召見,地點依舊是他那間帶著熏香味的會客室。但這次,在場的不止他一人。“蝰蛇”如同一個灰色的幽靈,靜立在房間的陰影角落裡,雙手插在褲兜裡,低垂著眼瞼,仿佛對一切都漠不關心。而更讓我心頭一凜的是,那個我隻在資料庫有過一麵之緣、氣質儒雅深沉的“周先生”,竟然也端坐在一旁的單人沙發上,慢條斯理地品著一杯茶。他今天換了一身深藍色的中式立領外套,金絲眼鏡後的目光平靜無波,在我進門時,隻是淡淡地掃了一眼,便重新落回手中的茶杯上,仿佛我隻是一個無關緊要的擺設。
這三人的同時出現,讓房間裡的空氣凝重得幾乎能滴出水來。
“獵隼,”“山魈”開門見山,手指間夾著一根粗大的雪茄,煙霧繚繞,“桑坤那條瘋狗被打斷了爪子,但不代表事情就完了。邊境線那邊,有些老關係,需要重新‘談談’。”
他用了“談談”這個詞,但語氣裡的殺伐之意毫不掩飾。
“你和‘岩石’,準備一下,”“山魈”吐出一口煙圈,目光銳利,“明天一早,跟‘蝰蛇’去一趟猛拉。那邊有個叫紮蓬的掮客,手裡捏著幾條關鍵的運輸線,以前跟桑坤勾搭不清。這次,要麼讓他把線交出來,要麼……”他沒有說下去,但眼中的寒光說明了一切。
猛拉?那個位於邊境另一側、以混亂和“三不管”著稱的城鎮?讓我去參與這種實質上的跨境談判和地盤搶奪?
我的心猛地收緊。這絕非美差。猛拉魚龍混雜,各方勢力盤根錯節,危險程度比基地高出何止十倍。而且,同行的還是“蝰蛇”這個對我充滿審視和敵意的監視者!
“山魈先生,我……主要負責技術方麵,這種外勤任務,恐怕……”我試圖婉拒,尋找合理的借口。
“這正是帶你去的原因。”“周先生”突然開口了,聲音溫和,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穿透力。他放下茶杯,目光終於正式落在我身上,那眼神仿佛能洞穿我所有的偽裝,“紮蓬此人,狡詐多疑,傳統的談判手段對他效果有限。我們得到消息,他最近也在嘗試搭建自己的信息網絡,對技術人才頗為看重。你,‘獵隼’,作為集團新晉的技術精英,正好可以作為一塊不錯的‘敲門磚’。”
他頓了頓,嘴角勾起一絲極淡的、意味深長的弧度:“況且,年輕人,總待在基地裡,眼界是會變窄的。出去走走,看看外麵的世界,或許……對你未來的‘發展’,更有好處。”
他的話像是一把柔軟的刀子,輕輕抵在我的要害。我無法再推辭。任何退縮,都會被視為怯懦或不忠,尤其是在剛剛“立功”之後。
“我明白了,周先生,山魈先生。”我低下頭,掩去眼中的波瀾,“我會儘力。”
“蝰蛇”自始至終沒有說一句話,隻是在我應承下來時,嘴角似乎極其輕微地扯動了一下,像是無聲的冷笑。
第二天拂曉,天色未明,我們就出發了。一行三輛經過改裝的、噴塗著叢林迷彩的越野車,如同幽靈般悄無聲息地駛出基地,紮進了緬北茫茫無邊的熱帶雨林。我、岩石和幾名精銳手下坐在中間一輛車裡,“蝰蛇”獨自坐在頭車副駕。他帶來的幾個人則分布在頭車和尾車。
這是我首次真正深入緬北的腹地。車輛在所謂的“路”上顛簸前行,那其實不過是以往馬幫和走私車輛在叢林和山巒間碾壓出的、勉強可供通行的痕跡。參天古木遮天蔽日,粗壯的藤蔓如同巨蟒般纏繞垂落,各種叫不出名字的奇異植物瘋狂生長,幾乎要將這條脆弱的通道完全吞噬。空氣濕熱得如同蒸籠,混合著濃烈的植物腥氣、腐爛的泥土味和各種野生動物的糞便氣味,悶得人喘不過氣。車窗緊閉,但依舊有不知名的小蟲試圖鑽進來,發出嗡嗡的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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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岩石”顯得很興奮,一路上唾沫橫飛地跟我吹噓著他以往在叢林裡“收拾”各種不服勢力的“光輝事跡”,言語粗鄙,充滿了血腥和暴力。我大部分時間隻是沉默地聽著,目光投向窗外那一片無邊無際的、充滿原始生命力和致命危險的綠色海洋。右手掌心的舊傷,在車輛的持續顛簸和這陌生環境的壓迫下,傳來一陣陣沉悶的悸動。
經過近十個小時令人筋疲力儘的顛簸,在夕陽將天空染成一片詭異的紫紅色時,我們終於抵達了猛拉。與其說這是一個城鎮,不如說是一個巨大的、雜亂無章的棚戶區和賭場、妓院的混合體。低矮破敗的竹樓、鐵皮屋密密麻麻地擠在一起,肮臟的街道上汙水橫流,隨處可見眼神麻木的當地居民和形色匆匆、腰間鼓囊囊的武裝人員。空氣中彌漫著大麻、劣質酒精和某種烤肉的怪異香味,各種語言的叫賣聲、賭徒的嚎叫和妓女的拉客聲混雜在一起,形成一種令人頭暈目眩的喧囂。
我們下榻的地方是鎮子邊緣一棟相對“豪華”的水泥結構旅館,這裡顯然也是“獅王”集團的一個據點。旅館外圍有持槍的守衛,裡麵則裝修得俗氣而浮誇,金色的牆紙、紅色的地毯,處處透著一股暴發戶的氣息。
談判安排在第二天上午,地點是鎮中心一家由紮蓬控製的賭場二樓。
第二天,我們準時抵達。賭場裡烏煙瘴氣,人聲鼎沸。在兩名身材魁梧、眼神凶悍的保鏢帶領下,我們穿過喧鬨的賭廳,走上鋪著厚地毯的樓梯,來到一個相對安靜的包間。
紮蓬是一個身材矮壯、皮膚黝黑的中年男人,穿著一件花哨的夏威夷衫,脖子上掛著粗大的金鏈子,手指上戴滿了各色戒指。他坐在一張寬大的賭桌主位,身後站著四名麵無表情、氣息彪悍的保鏢。他看到我們進來,尤其是看到“蝰蛇”時,眼中閃過一絲明顯的忌憚,但很快被油滑的笑容掩蓋。
“哈哈哈,‘蝰蛇’老弟,什麼風把你吹到我這小地方來了?還有‘岩石’兄弟,這位是……”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帶著審視。
“這位是獵隼,我們集團頂尖的技術專家。”“岩石”大喇喇地介紹道,語氣倨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