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換藥的手法很利落,手指觸碰到我裸露的皮膚時,能感覺到那層薄繭帶來的粗糙感,但力度控製得很好,儘量減輕我的痛苦。當她需要幫我翻身以便處理後背傷口時,會先用那低沉而平靜的聲音說一句:“忍著點。”然後才用力。她的靠近會帶來那股淡淡的、清冽的皂角香氣,在這充滿藥味和原始氣息的竹樓裡,顯得格外清晰。
通過偶爾斷斷續續的交談和觀察,我逐漸了解到一些信息。諾敏的父親,果然是這支克倫武裝的一個重要頭目,名叫梭溫,在組織內頗有威望。這個寨子位置相對隱蔽,是他們的一個臨時據點。那天山穀裡的伏擊,他們原本的目標確實是“獅王”集團,但後來出現的、使用“賬本”標記武器的那夥人,讓他們也感到意外和憤怒,認為那是更陰險的“外人”插手。
“他們像老鼠,躲在暗處放冷槍,不是勇士。”提到那夥人時,諾敏的眼中會閃過一絲毫不掩飾的鄙夷。
她對外麵的世界了解有限,大部分認知都來自於這片綿延的群山和與各方勢力的零星接觸。她會對我的來曆感到好奇,但問得並不多,似乎有一種天生的、對他人隱私的尊重,或者說是……漠然。
“你從哪裡來?”有一次,她看著我換下來那件被鮮血和泥濘浸透、幾乎看不出原色的作戰服,問道。
“……一個很遠的地方。”我含糊地回答,心中警鈴微作。
她看了看我,沒有追問,隻是淡淡地說:“外麵的人,心思都太多。”
她的直接和純粹,與我所處的那個充滿陰謀算計、爾虞我詐的世界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在她身邊,我竟然會偶爾產生一種短暫的、扭曲的寧靜感,仿佛遠離了那些令人窒息的黑暗。但理智立刻會將這感覺壓下去,提醒我自己的身份和使命。
我的傷勢恢複得很慢。槍傷加上失血過多,讓我大部分時間都處於虛弱和昏睡狀態。右手的舊傷在身體極度虛弱的情況下,也時常傳來隱隱的悶痛。但至少,我還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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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夜裡,緬北山區下起了暴雨。狂風呼嘯,卷著豆大的雨點狠狠砸在竹樓的頂棚和牆壁上,發出劈裡啪啦的巨響,仿佛要將這小小的庇護所徹底掀翻。遠處傳來河水暴漲的轟鳴聲。
我被雷聲驚醒,後背的傷口在潮濕陰冷的空氣中隱隱作痛。竹樓裡那盞小油燈的光芒在風中搖曳不定,將影子拉得忽長忽短。
竹樓的門再次被推開,諾敏端著一盞防風馬燈走了進來。她穿著一件厚厚的蓑衣,頭發和肩頭都被雨水打濕了,幾縷發絲貼在額角和臉頰,襯得那雙在燈光下顯得格外明亮的褐色眼眸,如同被雨水洗過的星辰。
“雨太大,阿爸擔心寨子旁邊的河堤,帶人去看看。”她解釋了一句,將馬燈放在桌上,脫下了濕漉漉的蓑衣,掛在門後。她裡麵依舊穿著那身深藍色的衣服,但領口似乎被雨水浸濕了一片,貼在皮膚上。
她走到矮榻邊,看了看我:“傷口疼?”
在這種惡劣的天氣裡,她的到來莫名地讓人感到一絲心安。我點了點頭,沒有掩飾自己的不適。
她在榻邊坐下,沒有像往常一樣立刻離開。外麵的風雨聲太大,掩蓋了一切其他的聲音,竹樓裡仿佛成了一個與世隔絕的孤島。
“小時候,我也怕這樣的雷雨夜。”她忽然開口,聲音在風雨的背景下顯得有些飄忽,“阿媽會抱著我,唱歌給我聽。”
這是我第一次聽她提起自己的家人,語氣裡帶著一絲罕見的、屬於她這個年齡段的柔軟。
“你阿媽她……”
“死了。”諾敏的回答很快,很輕,但那瞬間黯淡下去的眼神和微微抿起的嘴唇,透露出了那輕描淡寫背後的沉重,“很多年前,被闖入寨子的另一夥人打死的。”
我的心微微一顫。在這片土地上,悲劇是如此普遍,幾乎每個人的身後都藏著血淚。她的平靜,或許正是源於這種早已融入生命的傷痛。
“對不起。”我低聲道。
她搖了搖頭,目光望向那扇在風雨中咯吱作響的竹門,仿佛能穿透它,看到外麵黑暗的過去。“沒什麼。在這裡,活著的人,要繼續往前走。”
沉默再次降臨,隻有風雨聲不知疲倦地咆哮著。
過了一會兒,她忽然輕聲哼唱起來。那是一首旋律簡單、帶著明顯民族調子的歌謠,歌詞我聽不懂,但曲調悠遠而蒼涼,像是在訴說一個古老的故事,又像是在安撫不安的靈魂。她的聲音不高,但在風雨聲中卻異常清晰,像一股暖流,悄然滲入這冰冷的雨夜,也輕輕拂過我因傷痛和警惕而始終緊繃的神經。
我閉上眼睛,聽著她的歌聲,感受著後背傷口那持續的鈍痛,腦海中卻不由自主地浮現出陳曦的臉。她此刻在做什麼?是否也在某個地方,為我擔心?而我,卻身陷敵營,與另一個女子在這風雨之夜,產生著這種微妙而危險的……聯係。
一種強烈的負罪感和混亂感湧上心頭。我是警察,是臥底,我的使命是摧毀這些毒品網絡。諾敏是武裝毒販的女兒,從某種意義上說,是我的敵人。可此刻,她卻是救了我性命、在我最脆弱時給予我一絲溫暖的人。
情感與職責,在這戰火紛飛、朝不保夕的異國他鄉,模糊了界限,糾纏不清。
我不知道她哼了多久,直到外麵的風雨聲似乎小了一些,她的歌聲也漸漸停歇。
“好點了嗎?”她問,聲音恢複了平時的平靜。
“……嗯。”我應了一聲,心情複雜。
她站起身,拿起馬燈:“你休息吧,我就在外麵。”
她走到門口,披上那件還有些潮濕的蓑衣,準備推門出去。
“諾敏。”我鬼使神差地叫住了她。
她停下動作,回頭看我,馬燈的光暈在她臉上投下柔和的陰影。
“……謝謝。”我說道,這一次,不僅僅是感謝她的照顧。
她看著我,那雙褐色的眼眸在燈光下閃爍了一下,似乎明白了什麼,又似乎什麼都沒明白。她微微點了點頭,沒再說什麼,推開門,身影融入了門外依舊淅瀝的雨夜中。
竹樓裡重新剩下我一個人,以及那盞搖曳的油燈。
後背的疼痛似乎真的減輕了一些,但內心的波瀾卻久久無法平息。
戰地情緣?這突如其來的、在生死邊緣萌生的微妙情感,像是一株生長在懸崖峭壁上的脆弱花朵,美麗,卻注定無法長久,其下便是萬丈深淵。
我知道,我必須保持清醒。任何一絲不該有的情感,都可能讓我萬劫不複。
但人心,終究不是冰冷的機器。在這片被鮮血和欲望浸透的土地上,這一點點源於人性本能的溫暖和牽絆,竟顯得如此珍貴,又如此……致命。
我躺在矮榻上,聽著外麵漸漸平息的雨聲,感受著心臟在胸腔裡沉重而緩慢地跳動。
右手的舊傷,在那苦澀的草藥和諾敏的歌聲過後,陷入了一種奇異的、混合著刺痛與麻痹的平靜之中。
前方的路,因為這段意外的“情緣”,變得更加迷霧重重,也更加……危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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